序 瑞士著名作家斯比丽夫人的小说《海蒂》出版至今已过百年,对青少年读者仍有巨大的吸引力,它先后被拍成电影和电视剧,制作成动画片和卡通书,井灌成唱片,译成世界上几十种文字,发行量不计其数,在世界各地广为传播。书中的主人公海蒂极受青少年朋友的喜爱,《海蒂》已作为一本经典性的青少年读物成为世界性的畅销书。 作者约翰娜·斯比丽(1827-1901)出生在瑞士苏黎世附近的一个村庄里,父亲是一名医生,母亲则是一个诗人,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25岁那年同约翰·伯恩哈德·斯比丽结婚。从1879年起,她写了大量的故事,这些作品冠以总书名《献给孩子以及那些热爱孩子的人们的故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和《海蒂学以致用》。除了这些故事外,斯比丽夫人的重要作品还有《在弗里尼坎上的一片叶子》、《没有故乡》、《格里特利的孩子们》等。 《海蒂》分为第一部“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和第二部“海蒂学以致用”。小说以风景如画的阿尔卑斯山为背景,第一部描写了小海蒂童年时期的成长历程,第二部描写了成长起来的海蒂帮助瘫痪姑娘克拉拉重新站立起来的故事。海蒂是一个天真活泼、善良淳朴的小姑娘,她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助人为乐,年纪不大却有着感人的人格就力。正是在她纯真的感情感染下,饱经沧桑、心情抑郁的爷爷变得开朗起来。也正是在她的爱心帮助下,瘫痪姑娘克拉拉又有了生活的勇气,重新站立起来。在这部作品里,作者通过许多真实感人的生活场景和恰到好处的艺术细节,逐步描绘出海蒂真挚感人的艺术形象。作品中其他人物,如外表冷漠、内心善良的爷爷,喜欢放羊玩耍而不爱学习的彼得,以及懂得孩子心理。善于启发和引导孩子的克拉拉的奶奶等,也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这也是这部作品深受欢迎的原因所在。 这部作品另外一个特点,就是作者以深厚的感情,用极其生动的笔触描绘了阿尔卑斯山多姿多彩的自然风光、朴实淳厚的风土民情以及海蒂对美好家园的热爱,向读者展示了一幅美好的阿尔卑斯山画卷。现在,小说中描绘的海蒂的家乡已经成为一个著名旅游景点,世界各地的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前往那里,去参观海蒂曾经居住过的茅屋、呼吸那里的清新空气、饱览那些美丽如画的景色。由此可见,《海蒂》这部小说和“海蒂”这个形象具有多么大的艺术魅力和感人力量。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一、到阿鲁姆大叔身边去       这是一个安详而古老的小镇,叫做玛伊恩菲尔特。从小镇伸出一条细细的小路,穿过长着一片片树丛的绿色大平原,一直蜿蜒到山脚下。远处的群山威风凛凛地瞧着这一片山谷。   小路一爬上山坡,长着蘑菇等矮小花草和各种茂密杂草的野地上,空气里便会飘起花儿的芳香。登上这条陡峭的小路,一直走到最顶头,就会看见阿尔卑斯牧场。   这是六月的早晨,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一个身体高大结实的山村姑娘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正走在山坡的这条小路上。   小女孩脸热得通红,被太阳晒成褐色的皮肤也红红的。这也难怪,在六月份这么炎热的太阳底下,她穿的衣服像是冬天里最冷的时候穿的那么厚。她大概有五岁左右吧,可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的身材。看上去她就是没穿三层也是穿了两层衣服,而且还一圈圈地围上了个红色的大棉布披肩。那身笨重的打扮,再加上脚上穿的那双钉了掌的登山靴,使她不住地擦汗,气喘吁吁地向上走去。   就这样,两个人从山谷的平地向上走,大约一个钟头之后,到了一个小村庄,那里位于阿鲁姆(阿尔卑斯山脉中的一个牧场)的半山腰,名叫德尔芙里。   一进了村,从窗边,从门口,从路旁,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冲她们俩打招呼。那是因为,这儿是那位姑娘的家乡。可是,她却一步也没停下脚来,不管别人向她打招呼还是问她些什么,她只简单地回答一两句就飞快地走过去。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走到了村边,这儿只有稀稀零零几户人家。这时,从附近的一家窗口传来了招呼声。   “等一会,蒂提,你要再往上走吧?我也一块去。”   听见招呼,姑娘站住了脚。小女孩一下子挣开手,蹲了下去。   “累了吧,海蒂?”姑娘问她。   “不是,太热了。”女孩答道。   “这儿离山顶不远了,再坚持一会儿,快点走好吗?再有一个钟头就到了啊。”姑娘鼓励小女孩说。   这时,一个胖胖的看上去挺和善的妇女从刚才的房子里出来,和她们一块走,小女孩站起身,跟在两个大人后面,早就是老相识的两个人马上就起劲地谈论起那德尔芙里和附近的人家。   “可是,蒂提,你究竟打算把这孩子带到哪儿去呢?”路上的新伙伴,那位妇女问道,“是你姐姐的孩子吧,听说成了孤儿?”   “是呀。”蒂提回答说,“所以我要领她到山上的大叔那儿,把她留在那里。”   “啊?你是说要把这孩子送到大叔那儿去?你没搞错吧,蒂提?怎么能这样呢。你到那个大叔那儿一提,肯定会被赶出来的。”   “没那么多不讲理的事吧。他可是这孩子的爷爷,他再不收留,我可就没法了,我一直照看这孩子到现在。芭尔贝丽,告诉你,其实我这次是找到活干了,我可不想因为这孩子丢了这份工作。所以,这次该轮到大叔照顾她了!”   “可是,他要是个普通人,倒也不必担心什么了。”胖胖的芭尔贝丽认真起来,坚持地说,“但是,你也是知道的呀,他怎么可能懂得照顾小孩子,而且是这么小的孩子呢?这孩子能受得了吗?还有,你到底是去哪儿干活?”   “富兰克托。”蒂提说,“我找到一份顶好的工作。那儿的人去年夏天到山下的温泉来时,我负责给他们房间干活来着。那时他们就说希望我去他们那边干,可我没去成。他们今年又来了,还说希望我过去,这一回我可打算过去了。这可不是撒谎啊!”   “唉,幸亏我不是这孩子。”芭尔贝丽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叫嚷着。“谁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儿在山上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和谁都不来往,多少年了,他从来不去教堂。一年也就拄个粗拐杖从山上下来一次,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给他让路。他眉毛粗粗的,花白头发,还留着吓人的大胡子,简直跟吉卜赛和印第安人似的,大家都要为没单独和他碰上而松口气呢!”   “那又怎么样?”蒂提固执起来,顶撞她说,“他毕竟是孩子的爷爷嘛,照顾孙女是他的义务。他也不会对她太坏的。就算不好,不对的是他,也不是我呀。”   “我呢,也只是想知道,”芭尔贝丽用试探的口气问,“到底那个老头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总露出那种眼神,还总是那么孤零零一个人住在阿鲁姆。大家可都议论纷纷呢。你肯定从你姐那儿听到过什么,多少也知道点吧。啊,蒂提?”   “那还用说。不过,不能说呀,这要是传到那老头的耳朵里可就糟了。”   可是,阿鲁姆大叔到底是为什么那么不愿见人,一个人在山上住呢——村里的人都不敢和他顶嘴,也并不喜欢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芭尔贝丽从很久以前就想知道了。   再有,为什么这个老头会被全德尔芙里的人称作阿鲁姆大叔呢?这也是芭尔贝丽搞不懂的一点。怎么想也想不通,他也不会是全村人的叔叔辈呀。可大家都那么叫,芭尔贝丽也就跟着这么称呼那位老头,并把叔叔叫成这一带的叫法——“大叔”。   芭尔贝丽不久前才嫁到德尔芙里,那以前她一直住在山下边的波来蒂冈,所以对德尔芙里和附近的人和事还不大了解。可是和她要好的蒂提则是生长在德尔芙里的,直到一年前还和她妈妈住在这儿。后来她妈妈去世,她找到一个女招待的工作,在旅馆里负责一个房间,于是就搬到拉加兹温泉去了。今天早晨,她领着孩子从拉加兹温泉过来,路上碰上熟人赶着马车拉干草,就搭他的车到了玛伊恩菲尔特。   芭尔贝而觉得现在正是打听点什么的好机会,不可放过,便亲密地拉过蒂提的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村里的那些传说是真是假,是不是没影的事,你肯定一清二楚是不?那个老头是什么来历,以前就一直这么吓人,这么不愿见人吗?讲给我听听吧,一点儿也行啊。”   “是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才26,老头都70了,我当然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什么样喽。反正,只要以后这些话别在波来蒂冈传开,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妈生在托姆列休克,那老头也是在那儿长大的。”   “说什么呀,蒂提,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芭尔贝丽稍微有点生气,顶回一句。“波来蒂冈哪儿有爱嚼舌头的人哪?再说,有什么不好的事,我放在心里就是了。来,讲吧,我听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行,那我讲给你听,你可得说话算数!”蒂提又叮嘱了一遍,然后又觉得自己的话全被孩子听去不太好,连忙左右看了看。可是哪儿还有孩子的影子,两个人都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到孩子已经不在后头。蒂提站住脚,到处张望起来。小路弯弯曲曲,但俯看下去,能一直望见德尔芙里,可是这儿连一个孩子的影子都没有。   “啊,在那儿!”芭尔贝丽叫起来,“哪,是在那儿,是吧。”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指向距山路很远的地方。   “她跟羊倌贝塔和那些山羊一起上山呢。怎么贝塔今天这么晚才带羊上山?不过,这正好,他可以帮着照看那孩子,我也能安心听你讲了。”   “她可不用贝塔照看,”蒂提说,“那孩子别看才五岁,可机灵着呢。什么都懂。所以我看将来和那老头也肯定能相处得很好。不过,老头那儿现在只剩下两只山羊和那座山上的小屋了。”   “以前有过更多的东西吗?”芭尔贝丽问。   “他那儿?嗯,我想肯定有过很多。”蒂提加重语气回答说。“因为他曾是托姆列休克一个大户农家的主人。老头是大儿子,另外就只有一个弟弟,弟弟是个老实规矩的人,可要说哥哥,摆阔、跋扈,和他交往的,净是些来路不明的怪人。又赌博又喝酒的,结果家业都给败光了,他爹娘知道后对他绝望了,不久接连去世。他弟弟像变成了孤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这么一来,老头给自己剩下的只有不光彩的恶名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也不见了。开始,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后来听说他参了军到那波里去了。打那以后,过了十多年,也没再有他的消息。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回到托姆列休克,还带着一个挺大了的男孩,想把孩子托付给亲戚。可没有谁家理会他、答应他,他大发脾气,吆喝着再不迈进托姆列休克一步,然后来到德尔芙里这儿,和孩子一起生活。肯定是老头儿以前不知在哪儿结了婚,他死去的女人据说是比甸州的人。   “老头儿那时好像还有些钱,就让那个叫‘托比斯’的男孩去学木匠活。他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德尔芙里人都挺喜欢他。不过那老头儿可没人信得过,传闻说他是从那波里的军队里逃出来的,要不就是碰上了什么倒霉事。说不定是打死了人,当然不是在战争中,没准儿是打架的时候。   “但是,尽管有这样的谣言,因为我妈的奶奶和他的奶奶是表姊妹,我们家同他还保持着亲戚的交往。所以,我们当然叫他‘大叔’。而且,在我们来说,德尔芙里大部分人都是我父辈的亲戚,因此村里的人也都叫他‘大叔’。后来,他搬到阿鲁姆上边,就叫‘阿鲁姆大叔’了。”   “那,托比斯后来怎么样了?”芭尔贝丽关心地问。   “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了。我又不能一口气全说完。”蒂提说,“嗯……托比斯去麦尔斯学习过,学成后回到德尔芙里,娶了我姐姐阿尔菲特。他们两个很久以前就开始要好了,后来结了婚,也很和睦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啊。结婚才两年,建房时屋梁从上面掉下来,托比斯被砸死了。他砸变形的尸体被运回家时,阿尔菲特又惊吓又悲痛,发了高烧,一直没再好。我姐身体本来就不好,而且得过一种怪病,有时候分不出她是睡着还是醒着。托比斯死后,也就过了两周,便又举行了阿尔菲特的葬礼。   那之后,到处都传开了这两个人悲哀的故事,说这是大叔一直背弃上帝的报应。其中还有人把这话当面跟大叔说了。牧师也劝说他现在正该忏悔,可大叔却越发生气,和谁都不说话了,大家见到他,也都躲得远远的。之后,他忽然搬到了阿鲁姆,有人说大叔从此不会下山来了。从这时开始,他就一直一个人在上边生活,和村里人和上帝都断绝了联系。   阿尔菲特留下的孩子那时才一岁,我和妈妈就把她领回来养大。去年我妈过世,我想在山下的温泉赚点钱,把孩子领到波沙村的乌赛鲁老奶奶那儿托她照顾。多亏她,我才能冬天也在温泉工作。好在我还懂得缝纫和修补,刚忙完冬季的活,一人春,我去年服侍过的富兰克托客人就来了,这不,又说让我一定过去。我后天就要动身了,这可真是个好工作。”   “所以,你就要把孩子送到山上的老头儿那儿去吗,我真不能理解你是怎么想的,蒂提。”芭尔贝丽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蒂提还口说。“我已经为这孩子尽力了,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我总不能把才五岁的孩子带到富兰克托去吧。不过芭尔贝丽,你这是去哪儿啊,去阿鲁姆的路可都走过一半了。”   “我要去的地方马上就到了。”芭尔贝而回答。“我到羊倌贝塔的妈妈那儿有点事。到了冬天,她常帮我纺线。那再见吧,蒂提,多保重。”   蒂提和同伴芭尔贝丽握了握手,然后在那儿站住,看见芭尔贝丽向一座古铜色的阿鲁姆山间小屋走去。小屋建在离路几步远的回地里,躲开了山风。如果从德尔芙里望去,它正位于阿鲁姆的半山腰,不过好在它在山地低洼的地方。小屋破旧不堪,看上去随时可能倒塌,要是从阿尔卑斯吹下的南风猛烈一点,它就危险了。门、窗、整个小屋都会呕唧呕唧响,腐朽的一根根屋梁摇摇欲坠,发出嘎吧嘎吧的声音。这间小屋要是在阿鲁姆的山顶,大概一下就会被吹翻到谷底。   那是羊倌贝塔的家,这个12岁的男孩儿每天早晨下山到德尔芙里,然后把山羊再带上阿鲁姆,让它们吃新鲜的嫩草,直到太阳下山。傍晚,他才和脚快的山羊们一起蹦蹦跳跳地跑下去。到了德尔芙里,他把手指放到嘴边,吹起响亮的口哨。于是山羊的主人陆陆续续地出来领回山羊。山羊们个个老老实实,一点儿也不可怕,所以出来领羊的一般都是小男孩或小女孩。这个时候成了贝塔夏季的一天里和伙伴们聚会的惟一时间,白天贝塔就只能以山羊们为伴了。   贝塔家里有妈妈和瞎眼的奶奶。贝塔总是早晨早早出门,晚上也是在和德尔芙里的孩子们玩了个够之后才回来。所以贝塔在家的时间,就只有吃完早餐牛奶面包的时候和傍晚吃完同样的东西就立刻躺下睡着的时候。   他爸爸几年前伐树时受伤而死,原来也是个放羊的,大家都叫他爸爸“山羊贝塔”。因此,他妈妈虽然名字叫布丽奇,却被大家伙称作“山羊贝塔大婶”。只有瞎眼的奶奶走到哪里,都只叫她奶奶。   蒂提纳闷怎么看不见山羊和孩子,站在那儿左看右看足足等了10分钟。但是仍旧连个影子也没看见,可是她又向上走了一会儿,来到能看见整个阿鲁姆的地方。她焦急不安地伸长脖子到处张望,连旁人都能看出她在找人。   原来,孩子们在走一条非常绕远的路。贝塔熟悉山羊喜欢吃的草丛,他为了让羊儿们吃得好,才在途中绕着道走的。   那小女孩呢,开始的时候光是跟在后边走就够她应付的了。怎么说,她穿得那么鼓鼓囊囊的,步子都迈不开,累得气喘嘘嘘,费劲儿极了。她一声不吭,一会儿看看贝塔,一会儿看看山羊们。贝塔光着脚,穿着条简单的半截裤,轻轻松松地蹦来蹦去,那些山羊更是轻盈,用它们细长漂亮的腿越过草丛和石块,跑上斜坡。   走了一会儿,小女孩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麻利地脱下鞋子和袜子。然后又站起来,摘下厚披巾,把上衣敞开怀,迅速地脱下来,接着马上解开另一件儿的扣钩。这是阿姨为了省去行李,才在平常穿的衣服外面又套上了外出时的衣服。小女孩把便服的上衣也脱下来,轻轻巧巧地只穿着裙子。她把露在短袖衬衫外面的胳膊高兴地使劲向上伸了伸,又把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成一堆,就跟上贝塔,在山羊后面又蹦又跳地向上登,这下,样子比谁都欢腾了。   她掉队停下的时候,贝塔一点也没留意她到底在干些什么。现在她穿得那么轻便,跟在后面跑跳,贝塔回头一瞧,不由高兴地咧嘴笑了起来。而且,当他注意到不远处堆着一堆衣服时,更把脸笑成一团,那张嘴几乎咧到了耳朵根底下,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女孩这下身上轻巧又灵便,便和贝塔搭起话来,贝塔也必须开口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了。山羊一共有几只,要带它们去哪儿,到了那儿干些什么,这都是小女孩想知道的。   孩子们终于和山羊们一起来到了山腰小屋跟前,进入了蒂提姨妈的视线。可是,一发现他们,蒂提立刻大喊大叫起来。   “小海蒂,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穿这一身?两件上衣还有那条披肩你给放哪儿去了?还有我给你新买的登山靴和袜子也被你弄丢了是不!全都弄丢了吧!小海蒂,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去哪儿了?”   小女孩没事儿似的用手往山下一指,“在那儿呢。”   蒂提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下边儿有一堆什么东西,那上面还有个红色的东西一闪一闪的,肯定是那件披肩。   “真是傻瓜蛋!”这位姨妈大发脾气,叫嚷起来。“你想什么来着?为什么都脱掉了?你想干什么?”   “我又不需要它们。”她的样子像是觉得自己做的理所当然。   “唉,真拿你这孩子没法,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蠢吧,居然干出这种事!”姨妈又叹了口气。“谁去给你到下边拿回来?可要花上半个小时呢!喂,贝塔,你快点下去帮我拿上来行吗?快点啊,别光站在那儿发愣,你怎么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   “已经晚了,不行了。”贝塔慢腾腾地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然后把两手插进兜,听姨妈气急败坏地喊叫。   “你光站在那儿瞪个大眼睛有什么用?”蒂提姨妈冲贝塔说。“快去,我给你好东西,去吧!”   蒂提掏出崭新的5拉边的铜币给他看。贝塔一见铜币一下跳起来,以最快速度猛地向山下跑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那堆衣服旁边。他抱起衣服眨眼儿的工夫就跑了回来。姨妈立刻把五拉边铜币赏给了他。贝塔麻利地放进兜里,露出一脸快活的微笑。到底获得这么一小笔财富也是少有的事啊。   “你就一直帮我把这些衣服拿到老头那儿去吧,反正都是同路。”   蒂提说着,走上了山羊贝塔小屋紧后面一个挺陡的斜坡。贝塔乖乖地顺从了,跟在走在最前面的蒂提的后边,左胳膊抱着包,右手挥着赶羊的鞭子。小海蒂和羊儿们又蹦又跳,高兴地跟在一旁。   这样,一行人不到一个钟头就到达了阿鲁姆的山顶。山顶突出的一端上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屋,上了年纪的大叔就住在这儿。这里虽然风很大,阳光却很充足,而且从这儿可以把山谷看个清清楚楚。   小屋的后面有三棵老枞材,看上去大概没砍过树枝,长得枝繁叶茂。而且它们后面又是一条向上的山路,沿着陡坡一直延伸到古老的灰色岩石。这本来是个长满青草的美丽山坡,后来渐渐荒芜,最后终于变成了草木不生的陡峭石山。   在小屋面向山谷的那一侧钉着一条长椅。老头儿就坐在那儿,叼着烟斗,两手放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个孩子和一群山羊,还有那位蒂提姨妈登上山来。姨妈渐渐落后,最先到达山顶的是小海蒂,她上来了就头也不回地跑到老头儿那儿伸出手说:“爷爷,您好!”   “嗯,你是哪家的孩子啊?”老头轻轻地握了一下孩子的手,冷淡地问了一句,他蓬乱的眉毛下射出锐利的目光,盯住小女孩看了好一会儿。   小海蒂也一眼不眨地回视了他很长时间。老爷爷的脸上留着长长的胡须,两条灰色的眉毛长得像草丛,在眉心连了起来。她觉得这张脸真大有意思了,不能不仔细瞧瞧。这时,姨妈和贝塔也一起上来了,贝塔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大叔,你好。”蒂提打着招呼走上前,“我给您领来了托比斯和阿尔菲特的孩子。您大概认不出来了吧,也难怪,您从她一岁起就再没见过她吧。”   “噢,领到我这儿来,打算怎么样?”老头冷冷地回问她,又冲贝塔喊:“站在那儿的小伙计,快领着你的山羊走开。你今天可来晚了,把我的山羊也牵走吧。”贝塔马上顺从地离开了。因为老头儿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呢。   “请无论如何把这孩子留在您身边。”蒂提回答。“四年来,我为这孩子做了能做的一切。现在该轮到您了。”   “噢呵,是这么回事!”老头儿用锐利发光的眼睛看着蒂提说,“要是这孩子不懂事,想你哭起来,我可怎么办好?”   “那我就不知道了。”蒂提还嘴说。“我和妈妈光自己的事都忙得腾不开手,还领回了才一岁的小孩儿,我们那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没谁教给我们。我今后要到外面工作了,你是这孩子最近的亲人了,万一有个好歹,你当然要有责任,不过也不用什么事都过分担心。”   蒂提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怒气冲冲地说了这些根本没想到过的话。老头儿一听这些,立刻站起身来说:“快给我下山去,别再来第二次!”   蒂提一听,如释重负,立刻说:“那好,再见。还有你,小海蒂。”说完就朝着德尔芙里飞奔似地跑下山去。她心里一急。跑得劲头像个蒸气机车。   在德尔芙里,向她打招呼的人比刚才还多,都想问问孩子怎么样了,她们都和蒂提挺熟,而且又都知道那孩子的父母和身世。   所以,每扇门每扇窗都传来询问的声音,“那孩子怎么样了?蒂提,你把她送哪儿去了?” 蒂提渐渐不耐烦了,只回答这么一句:“送到上边的阿鲁姆大叔那儿去了。阿鲁姆大叔那儿,知道了吧。”   可是女人们仍旧从四面发出询问。   “你为什么这么做?”   “怪可怜的!”   “什么!把那么小的孤儿送到山上去?”   “真可怜哪!”   蒂提终于生气了,只管一个劲向前跑去。直跑到什么都再也听不到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母亲临终时曾经嘱托蒂提一定要好好照顾小海蒂,所以蒂提对这次的事也觉得于心不安。她宽慰自己说,今后一定要挣很多钱,为小海蒂尽力就是了,又一想马上就要离开多嘴多舌的村里人去干一份好工作,便又高兴起来。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二、在爷爷家       蒂提的身影消失后,爷爷又坐到长椅上,默默地从烟斗里吐出烟雾,只盯着地面,不说一句话。   可是小海蒂却高兴地左顾右盼。不一会儿,她就发现紧挨着小屋,有一个山羊住的小棚子,她朝里面望去,见里面空荡荡的。她到处找着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来到小屋后头几棵老枞树底下。那里,大风吹过粗壮的树干,树梢发出刷刷、沙沙的响声。海蒂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过了一会,那声音安静下去,她转过小屋的另一角,便又回到了爷爷面前。可是爷爷的姿势和刚才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小海蒂站在爷爷跟前把两手背到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爷爷。终于,爷爷抬起头。他向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的小女孩问道:“你想干什么?”   “想看看你屋子里有什么。”小海蒂回答。   “好,来吧!”   爷爷站起身带她朝门口走去。并吩咐她:“把那包衣服也一起拿来吧。”   “那些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小海蒂毫不犹豫地说。   爷爷转过头,用锐利的目光盯住她。小海蒂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屋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这孩子好像还不是那么蠢。”爷爷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大声说:“为什么不需要了?”   “我想像山羊那样走路,山羊跑得非常快。”   “你要那样也行。不过,包还是要拿进来。”爷爷命令地说,“得把它放到壁橱里去。”   小海蒂听从了。爷爷打开门,于是小海蒂跟在爷爷后面,走进一个很大的房间,小屋就只有这一个房间。   屋里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房间一角放着爷爷的床,另一边的屋角是炉子,它上边架着一只很大的锅。而且它对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大门。   爷爷打开这扇门,里面是个壁橱,挂着些衣服,另外这个壁橱里还有个放着两三件衬衫和袜子、棉布之类的架子,再一看,又有一个摆了几只盘子、饭碗、酒杯的架子。最上面的架子里放着一片圆面包和一片熏肉,还有一块奶酪。阿鲁姆大叔每天生活的必需品全都放在这个大壁橱里了。   看到爷爷打开壁橱,小海蒂连忙跑过来,把自己的包往爷爷衣服的后面塞,一下就塞得没了影。然后,她十分好奇地在房间里左右打量,过了一会儿说:“爷爷,我睡在哪儿?”   “喜欢哪儿就睡哪儿吧。”爷爷回答。   一听这话,小海蒂高兴极了。哪能睡得最舒服呢?她走遍了房间里每个角落,亲自视察了一番。在爷爷床铺的对面,靠着个小梯子,登上去一看,原来是放干草的阁楼。那儿的干草还是刚刚拿进来的,堆成一座小山,散发着清香。透过圆圆的小窗户,可以望见宽阔的谷地。   “我要睡在这儿,”小海蒂冲着下边喊,“这儿真漂亮!爷爷,上来看看吧,这儿太棒了!”   “我知道。”从下面传来爷爷的声音。   “好,现在我来收拾我的床铺!”小女孩又喊了一句,开始忙忙碌碌地干起活来。   “不过不拿来一床被单可不行,床总是先铺上床单,然后才能睡的呀。”   “是吗,是吗。”爷爷在下边说。他去壁橱里乱翻了一阵,终于在衬衫之间找出一块挺长的粗布,那大概就是被单之类的东西。爷爷拿着它登上梯子,放干草的地方已经收拾出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床。头枕的地方垫上了高高的干草,这样一躺下脸正好是面向敞开的圆圆的小窗户。   “干得漂亮,”爷爷说,“这回该铺床单了,对了,等一下,”——爷爷从干草堆里抱起满满一抱干草,把床增厚了一倍,好让床更软和舒服一些——“好了,把那个拿过来!”   小海蒂连忙拿起床单,可是它太沉,小海蒂怎么也拿不起来。不过,布这么结实,尖尖的草叶肯定穿不透,这倒正合适。于是两个人一起把被单铺到了干草上。床单过宽过长的地方,小海蒂就把边沿使劲掖到床铺底下。这样一来,一个整洁舒适的床就做成了。小海蒂站在床前,看着它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说:“爷爷,咱们还忘了件东西。”   “忘了什么?”爷爷问。   “盖的被子呀,睡觉的时候得钻到床单和被子之间才行啊。”   “也许是这样,可是,要是没有的话,怎么办?”   “是呀,要是没有的话也没关系,爷爷。”海蒂像安慰似地说,“把干草当被子就行了。”   说着,小姑娘连忙要到干草堆那儿去,爷爷拦住她。“等等。”说完下了梯子,走到自己床边,然后又回来,把一个又大又沉的亚麻布袋往床上一放。   “这比干草好些吧。”爷爷问。   海蒂想把它展开,用尽力气拽拽这儿拽拽那儿,而那么沉的布,可不是孩子的小手能摆弄好的东西。终于在爷爷的帮助下,才把它在床上铺好,总算一切都齐齐全全地收拾妥当了。海蒂愣愣地站在新床前,瞪着大眼睛说:“这被子太棒了!看我们做的床有多漂亮!快点到晚上吧,我真想躺上去睡一觉!”   “来吧。咱们现在好像该吃点什么了,怎么样?”爷爷说。刚才,海蒂一直只顾着收拾新床,把别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这时,爷爷说起吃饭,才一下觉得肚子饿起来。本来嘛,这一天,早晨起得早,只就着一片面包喝了一杯淡咖啡,没吃什么便走了这么长的路,所以小海蒂对这个建议无比赞成。   “是啊,真该吃点什么了。”   “要是打算吃饭,就下去吧。”   爷爷和小海蒂下了阁楼,走到锅灶那儿,挪开大锅,把挂在绳子上的小锅拿过来,然后坐到身边木制的圆形三脚椅上,用嘴吹着生火。   锅里咕嘟咕嘟煮开了,这时候,爷爷用一根长长的铁叉子把一大块奶酪伸进锅里,直到把它整个地烤成焦黄。小海蒂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跳起来,跑到壁橱那儿,在壁橱和桌子之间忙来忙去。   过了一会儿,爷爷拿着罐子和插着奶酪的叉子来到桌子旁时,那上面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圆面包、两个盘子以及两把刀。小海蒂早就看清楚了壁橱里有什么,马上快要吃饭时,她就预先想到大概要用这些东西。   “嗯,自己就能想到,了不起的小家伙。”爷爷边说,边把奶酪放到面包上,“可是,这桌上还缺点什么。”   海蒂留意到罐子里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就忙跑到壁橱那儿,可是,那里只有一个大口碗。小海蒂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可她只犹豫了很短的一小会儿,壁橱里还有两只杯子。她立刻回来,把那只碗和杯子放到桌上。   “对,这样就行了,做得不错。只是,你坐哪儿?”   惟一的一个椅子爷爷在坐着。海蒂立刻到炉子边把刚才那把小三脚椅拿过来,坐到上面。   “倒是个办法,坐是能坐,就是太低了。”爷爷说。“可是,就算我的椅子,你坐上去也太矮,手够不到桌子,得找个合适的才行。对,这么办吧。”   爷爷说着站起身,往碗里倒上牛奶,把碗放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连着椅子一起挪到了三脚椅跟前。这样,小海蒂面前,就有了一张新桌子。   爷爷把一大块面包和一片烤成焦黄的奶酪放到上面,说:“来,吃吧!”然后自己坐到桌子沿上,开始吃午饭。小海蒂端起碗,把牛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长途旅行中积累的干渴一下返上来了。一喝完,孩子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是因为她只顾拼命喝,一直没工夫喘气——放下碗。   “奶好喝吗?”爷爷问她。   “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奶。”海蒂回答。   “那就再喝点吧。”   爷爷又倒上了满满的一碗奶,放到小海蒂面前。小姑娘把柔软的奶酪涂到面包上,吃得香喷喷的。烤得焦黄的奶酪像奶油一样软,和面包一起吃,味道好极了。小海蒂时不时喝点牛奶,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吃过饭,爷爷来到山羊棚里去收拾打点。海蒂也一直跟在他旁边观察。爷爷先用扫帚清扫一遍,再铺上新稻草,为山羊们准备好睡觉的地方。然后到旁边的一个小仓库里去。爷爷把一根圆木棒插到洞里,于是一个和爷爷的那把椅子几乎一模一样的椅子立刻做成了,只是它的个子更高些。小海蒂惊奇地瞪着那把椅子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是什么,海蒂?”   “这么高,是我的椅子喽。一眨眼就做成了,真快呀!”小海蒂惊奇地感叹着说。   “这孩子的眼睛可不是个睁眼瞎呀,实在伶俐着呢。”爷爷一边嘀咕着,一边围着小屋转了一圈,这儿敲敲,那儿打打,往门上钉点什么。这样手拿锤子、钉子和木片来回走走,该修的就修理修理,没用的东西就敲掉。小海蒂在后面一步步地跟着,专心致志地看着。爷爷子的活每一件都是这么有趣。   不久,太阳落山了。那几棵老枞树响得更起劲了。大风吹来,摇晃着浓密的枝叶,发出哗哗的声音。这声音传到小海蒂的耳朵里,心里,都变成了美妙无比的音符。海蒂快活极了,围着老枞树又蹦又跳,仿佛她生来从未这么开心过。爷爷站在仓库门口,望着这情景。   这时,响起了尖亮的口哨声。蹦蹦跳跳的小海蒂停下来,爷爷走到门外。一群山羊像是被驱赶着,从山上一只接一只地跑下来。羊群的正中间是贝塔。海蒂欢呼着跑进羊群,和她那些早晨刚刚结识的朋友们一一问好。   羊儿们在小屋前一齐站住,从羊群中走出两只漂亮的母羊,一只褐色的,一只白色的,它们走到爷爷身边,舔他的手。和平常的习惯一样,傍晚把两只羊领回来时,爷爷手里总要握上一把盐。   过了一会,贝塔和羊群的影子消失了。海蒂温柔地抚摸那两只小羊,一会摸摸这儿,一会摸摸那儿。她和这些小动物在一起真是快乐得不得了!   “这是咱们家的山羊吧,爷爷?这两只都是吧,它们住在小棚子里么?它们经常在家吗?”   海蒂高兴极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在她连珠炮似的问话中,爷爷想插一句“是啊!是啊!”都几乎找不出空。山羊舔完了盐,爷爷说:“把你的碗和面包拿过来。”   海蒂按爷爷说的去做,马上就回来了。爷爷立刻从白色山羊身上挤了满满一碗奶,然后撕下一片面包说:“来,吃吧,吃完就上去睡觉吧!你蒂提姨妈还拿来了一个你的行李包,里边有衬衫什么的,你要是需要,包就放在壁橱的下边。我待会就得把羊赶进小棚子,好了,晚安。”   “晚安,爷爷!晚安——这两只羊叫什么名字,爷爷,它们的名字是什么?”海蒂边喊边跟在爷爷和山羊的后面。   “白色的叫‘天鹅’,褐色的叫‘小熊’。”爷爷回答。   看见山羊正要跨进小棚子,于是海蒂大声喊道:“晚安,天鹅,晚安,小熊!”   然后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边吃面包边喝牛奶。可是风太大了,海蒂觉得自己仿佛随时会被吹跑,便赶紧吃完,回到屋里就爬上梯子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那张床睡上去有多舒服,大概只有在皇帝的床上睡过的人才能知道。   过了一会儿,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的时候,爷爷也上床睡觉了。因为按爷爷的习惯,每天天亮之前就要起床到外面去。而且今年夏季每天太阳升起来得又格外早。   天黑了,大风更加猛烈,刮得整个小屋颤抖起来,每一根屋梁都嘎吱嘎吱直响。烟囱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谁在呻吟和喘气。外面的老枞树响得更是厉害,甚至有几处树枝被刮断了。   爷爷半夜时坐起身,小声地自言自语地说:“那孩子大概会害怕吧。”   于是他登上梯子来到海蒂床边。忽然月光照亮了外面的景色,可不一会儿,一片阴云挡住月亮,四周暗了下去。又过了不久,皎洁的月光透过圆圆的窗户重新射进来,正好映在小海蒂床上。小女孩躺在沉甸甸的被子下面,小脸蛋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圆圆的小胳膊安安稳稳地搭在枕头上,好像正做着一个快乐的梦。她的脸看上去那么愉快而恬静。   爷爷一直望着这张柔和安稳的小脸,直到月亮再一次被云遮住,四周又暗下来,他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三、在牧场       一大早,小海蒂就被响亮的哨声叫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金色的阳光照在床铺和旁边的干草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金灿灿的。小海蒂吃惊地看了看四周,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儿。   这时,从外面传来爷爷低沉的嗓音,她一下就全明白过来了。她想起自己是从哪儿来,还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在乌尔赛奶奶那儿,而是在阿鲁姆爷爷家里。   那位老奶奶耳朵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还很怕冷,总是坐在厨房的灶火边或是屋子里的暖炉旁。所以,海蒂也就必须呆在那儿或是离那儿不远的地方。总之,因为奶奶耳朵听不见,她就必须在奶奶能看得到的范围内。一在奶奶旁边坐着,她就觉得受不了,总想跑出去。所以,现在在这样一个新住处睁开眼睛,想起昨天看见了多少新鲜有趣的东西啊,而且今天还能看到它们,尤其是想到那两只“天鹅”和“小熊”,海蒂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海蒂忙从床上跳下来,没几分钟就把昨天的衣服全套上,反正昨天穿的衣服也不过只有一两件。穿好后,她爬下梯子,跑到小屋外面。   一看,那个贝塔和他的羊群已经站在屋外了。爷爷正把“天鹅”和“小熊”从棚子里拉出来,领进羊群。海蒂跑到爷爷和羊群旁边问早安。   “你想一起去牧场吗?”爷爷问。 海蒂正巴望着呢,欢喜地跳了起来。   “不过,去之前得把脸洗干净,那么脏,会被干干净净的太阳公公笑话的。那,水在那儿准备着。”   爷爷用手指了指门口被太阳照着的满满一大桶水。小海蒂跑过去,哗啦哗啦地又洗又搓,撩上水的身体被照得闪闪发亮。   这边,爷爷走进屋子,招呼贝塔:“过来一下,山羊头儿,把那个口袋拿来!”   什么事?贝塔心里嘀咕着,走进屋,拿出那个装着一个粗糙饭盒的口袋。   “打开。”爷爷说,然后把一大块面包和差不多大的一块奶酪塞到里面。贝塔惊奇地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因为那两样东西每一块都比自己的饭盒大上一倍。   “行了,这回该放碗进去了。”爷爷继续说,“这孩子可不会你的那种喝法,不许让她直接在山羊那儿喝奶。到了中午,你用这只碗给她挤两碗奶,反正她跟着你,直到你再下来,都和你在一起。小心别从大石头上掉下来,知道了么?”   这时,小海蒂跑了过来。   “这下太阳公公不会笑话我了吧。”小姑娘得意地说。她太担心这件事了,用挂在木桶旁的粗布片拼命从脸、脖子,一直擦到胳膊。结果她站到爷爷面前时像只虾似的浑身上下红通通的。   爷爷微微笑着说:“当然喽,再不会笑你了!不过,傍晚回来后得像鱼那样在水桶里泡一会儿,行吧?因为你要像山羊那么走路,脚丫肯定会变成黑乎乎的。好了,去吧。”   于是,小海蒂兴奋地登上了阿鲁姆的山路。大风在夜晚已经把云朵吹得一丝不留。深蓝的天空从四面八方俯视着这里。太阳在天空正中央光芒四射,照着山上绿色的牧场,青色和黄色的草地上开满小花,一朵朵仰着脸,像是笑眯眯地望着太阳。   海蒂欢呼着,一会蹦到这儿,一会蹦到那儿。她刚发现这边长了一群美丽的红缨草,马上又看见那边迷人的龙胆草开着蓝色的小花,还有那开满一大片的金色小花,它花瓣柔软,朵朵花儿在阳光下微笑地点着头。   海蒂完全被这些冲它招手的亮闪闪的花儿们迷住了,羊群和贝塔给她忘在脑后。她自顾自地一直向前跑,走上了岔路。因为那儿有红的黄的花儿发出美丽的光泽,仿佛在冲她说过来吧过来吧。海蒂摘了一大捧花放在围裙里,她是想回家后,把它们插到床铺的干草上,让那儿也像这大草原一样漂亮。   因此,贝塔今天不得不用尽全部力气转动他那不太灵活的圆眼睛左顾右盼,四处张望。而且今天羊儿们也学起小海蒂,四处乱跑,贝塔要把它们叫回到一起,就不得不冲着各个方向又吹口哨,又大喊大叫,还要拼命挥手杖。   “你到底到哪儿去了?海蒂!”贝塔这回有点生气地大叫起来。   “在这儿呢。”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回答,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海蒂的影子。原来海蒂正坐在一个小丘的阴影里,那里长满了散发清香的空穗草,四周的空气中到处飘着好闻的草香。小海蒂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好的气味。她坐到花儿中间,把那清香一直吸进肺腑。   “快跟上来!”贝塔又喊,“你别从石头上掉下去呀,大叔可是这么嘱咐来着。”   “石头?哪儿有石头?”海蒂问道,却仍旧一动不动。因为每有微风吹过,就有更加柔和的清香徐徐飘过来。   “在上面特别高的地方,还离得好远呢,快点走吧,那顶上有老鹰,还会叫呢。”   这句话起了作用,海蒂立刻跳起来,兜着满满一围裙花,跑到贝塔旁边。   “花摘够了吗?”贝塔带着海蒂继续向山上走时说,“要是总没完没了地摘,明天不就没有可摘的了吗?”   “呀,真的。”海蒂一听最后这句话心想:反正围裙里已经满满一兜,装不下更多,再说,要是把明天的也摘光了该多糟糕。于是海蒂和贝塔肩并肩地快步向上爬,羊群们也不再乱跑,比刚才乖多了。高处牧场青草的芬芳远远地就能闻到,所以羊儿们不愿再往岔路上绕了。   在高高的岩石脚下,是那片牧场,贝塔经常和羊群在那里度过中午的时光。那块岩石上开始还覆盖着草丛和灌木丛,可最后土地全部裸露出来,凹凸不平地兀然耸立。如果从牧场的另一侧看见岩石那张着大嘴的裂缝,就会觉得爷爷的提醒是不无道理的。   走到这儿,贝塔拿下口袋,把它小心地放在地上稍有点低洼的地方。他知道山上常有很大的风,要特别注意,以免重要的东西被刮下山去。放好后,他在晒得暖洋洋的牧场上躺成一个大字形。累坏了的贝塔要好好休息休息。   海蒂解下围裙,把包着花的围裙叠得规规矩矩,放到小坑里饭盒的旁边,在横躺着的贝塔身边坐下,向四面望去。   最下边山谷的平地充分沐浴着上午的阳光。远处连绵的雪峰耸立在湛蓝的天空下。   从左边高高耸立出一块与众不同的大岩石。上面到处是裸露的石块,样子像高塔,像锯齿。在天空的背景下它格外突出,仿佛在用威严的目光俯视着这里。   小海蒂坐在那儿不说话,向四周眺望——周围远近到处笼罩着深沉广大的宁静。只有微风静悄悄地掠过优美的蓝色吊钟草和闪耀着金色光泽的无名小花。于是,花儿们都把细长茎上圆圆的脸高兴地点来点去。   贝塔大概刚才忙来忙去太累,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而羊群到底是羊群,都跑到上面有草丛的地方去了。海蒂的心情从没像现在这么好过,她一边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柔和的花香,一边想:要是永远都这样该多好啊。   这样过了好长时间。海蒂久久地望着远处的群山。渐渐地,她觉得每一座山都有一张面孔,像老朋友一样亲切地看着自己。   这时,从她头顶传来尖利而沙哑的叫声,仰头一看,一只从未见过的大鸟,舒展着翅膀在空中一圈圈地盘旋。它划出一个圆,不停地绕来绕去,每经过海蒂头顶就发出高声的鸣叫。   “贝塔,贝塔,快起来!”海蒂大声喊。“快看,是老鹰!你看,你看!”   贝塔被叫醒,坐起身,和海蒂一起抬头看那只大鸟。老鹰渐渐飞上蓝天,终于向着灰色的岩石的方向远去消失了。   “它去哪儿啦?”海蒂一直屏住呼吸,目送老鹰,问道。   回答是“回窝去了。”   “它怎么住在那么高的地方呢?不过,也好,住那么高的地方!它为什么发出那样的叫声?”海蒂又继续问。   “它想那么叫呗。”贝塔说。   “我想爬到老鹰住的地方去看看。”海蒂提出。   “哇!”贝塔用力大叫,表示反对。   “山羊都上不去。再说,大叔不是说了别从岩石上掉下去的吗。”   说完,贝塔突然用力吹口哨并大声喊叫起来。可海蒂却一点儿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山羊们好像明白了,一个接一个跑下来,一只不缺地聚集在绿色的山坡上。有的继续吃着鲜美的青草,有的四处跑来跑去,还有的顶角玩来消磨时间。   海蒂跳起来,跑到羊群中去。这些小动物们互相间跑来跑去,一起玩耍着,这么愉快的情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海蒂从这只羊旁边走到那只羊旁边,马上就和每只羊成了好朋友。她仔细瞧瞧,山羊们长得都各不一样,每一只都有它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时贝塔把口袋拿来,从里面掏出装了午饭的四个小包,整整齐齐在地上摆成四个角。大的放到海蒂一边,小的放到自己一边。爷爷交给他这些时的情形,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然后,他拿出碗,从“天鹅”那儿挤出新鲜的羊奶,放到了四个角的中央。   做完这些,贝塔想把海蒂叫过来,可是,这比叫山羊还费劲。这也是因为,小海蒂正入神地看着她的新朋友们蹦跳玩耍,其他的事一点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不过,贝塔已经学会了怎么让她注意到自己,他用能震动上面岩石的声音大喊。于是,海蒂立刻就回来了,而且看见地上摆好了那么好吃的午饭,高兴得手舞足蹈。   “别跳来跳去了,都到中午了!”贝塔说。“来,坐下吃吧。”   海蒂坐下,问:“这奶是我的吗?”然后又兴奋地看了一遍摆得整整齐齐的四角形和正中央的碗。   “是啊!”贝塔回答说,“这边两个大的也是你的。喝完这些,我再从“天鹅”那儿给你挤一碗。然后我再喝。”   “你挤哪只羊的奶喝?”海蒂问。   “从我那只呗,那只带斑纹的。来,吃吧。”贝塔又催她。 于是海蒂先把奶喝光了。她把空碗往旁边一放,贝塔就站起身,给她端来了第二碗。海蒂撕下一片面包,打算就着奶吃。可剩下的面包就是比贝塔的大,而且,贝塔的小面包和菜马上就要吃光了。于是,海蒂把剩下的面包和一大块奶酪一起递给他,说:“这些给你,我的够多了。”   贝塔吃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瞪着海蒂。还从没有人对自己这么说,甚至给自己东西,所以他不敢相信海蒂是真心说的,有些犹豫。海蒂本来使劲地伸给他,贝塔却没接,于是海蒂干脆把东西往他膝盖上一放。贝塔这才相信她是真的想给他。他拿起海蒂送他的东西,带着感激之情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吃可以说是他自从开始放羊以来第一顿像样的午饭,这时就由海蒂看守着羊群。   “这些羊都叫什么名字,贝塔?”海蒂问道。要说羊的名字,贝塔可了如指掌。贝塔脑子需要记住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每只羊叫什么记得牢牢的。他不打奔儿地说出一连串的名字,并指点出是哪一只羊。海蒂专心致志地听着。不一会儿,她就能认出每一只羊叫什么名字了。每只山羊都有它们各自的特征,所以记住它们并不难,只是需要认真地观察,而小海蒂在这一点上很出色。   长着一对结实犄角的山羊名叫“土耳其大汉”,它总想用角顶撞别的羊。大多数羊一见它靠近就躲开,不去理睬这蛮横的家伙。只有一个叫“阿特立”(一种鸟的名字)的勇敢、聪明的小羊不跑开,有时还主动一连四五次又快又狠地顶撞它,所以连“土耳其大汉”也不敢轻易去和这只小羊打架。总之,这个“阿特立”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头上的角也格外尖利。   有一只小个子的,白色的羊,叫“小雪”。它总是像有什么难过的事儿要诉说似地叫,小海蒂经常到它身边,抱住它的头不住地安慰。这时,听到它那孩子般悲伤的叫声,海蒂又连忙跑过去,把手绕在小羊的脖子上,担心地问:“怎么了,小雪?为什么这么叫?”   小羊把身体靠近海蒂,好像放心了似地安静下来。这时贝塔还在狼吞虎咽,他断断续续地说:“是因为没有老羊了,老羊后天就要被卖到玛伊思菲尔特,再不能上阿鲁姆来了。”   “老羊是谁?”海蒂问。   “傻瓜,是小雪的娘呗。”   “那它奶奶呢?”   “它没奶奶。”   “它爷爷呢?”   “也没有爷爷。”   “噢,太可怜了,小雪儿,”海蒂怜爱地抱住小羊。“不过,以后可别再那么叫了啊,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你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小雪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把头靠到海蒂肩上,不再悲鸣了。   过了一会儿,贝塔吃完饭,又来到海蒂和羊群旁边。海蒂到底是海蒂,在贝塔过来之前,又做了许多新的观察。   在这群羊中最漂亮出众的要数“天鹅”和“小熊”了,它们俩看上去有点说不出的高贵,又总是两只在一起散步。特别是在碰上刚才说过的那个厚脸皮的“土耳其人”时,它们就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瞧不起人的样子来。   羊群又开始向着草丛往上走去。每只山羊走起来都有独特的姿态,有的不看路边有什么,只管轻快地向前跑;还有的慢悠悠地在路边贪吃嫩草;“土耳其人”往四处乱顶乱撞;“天鹅”和“小熊”文雅而轻盈地向上跑,一到上边就马上找好一片草巧妙地绕着圈细嚼慢咽起来。海蒂把手背到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羊儿们。   “贝塔,”海蒂冲又躺到草地上的贝塔说,“这些羊里最漂亮的要数‘天鹅’和‘小熊’了。”   “当然噗,”贝塔回答,“阿鲁姆大叔给它们又洗澡又刷毛,又喂盐给它们吃,还盖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漂亮的小屋给它们住嘛。”   突然,贝塔猛地跳起身,向羊群拼命追去。海蒂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不能呆站着,便跟了上去。   贝塔穿过羊群,朝着裸露险峻的石崖飞奔过去。冒冒失失的小羊跑到那儿的话,肯定会掉下去把腿摔断。刚才贝塔看见那只自负的“阿特立”往那边跑去。最后,贝塔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它。小羊眼看就要从悬崖边上滑倒掉下去。   贝塔正要抓住小羊的时候一下子摔倒了,可还是在摔倒的时候紧紧抓住了“阿特立”的一只腿。小羊正在愉快地散步,一下被人抓住腿,又吃惊又生气,一边咩咩大叫起来,一边不服气地用力想往前走。贝塔还没能站起来时,“阿特立”的脚差一点就从他手里挣脱,贝塔大声喊着让海蒂帮忙。   跟着跑到旁边的海蒂觉得很危险。她忙拔下几棵山羊爱吃的草伸到“阿特立”的鼻尖,一面说话哄它。   “过来,小阿特立,你得聪明点儿才行,你看,要是掉到那边去,就会把腿摔折的,那会很疼呢。”   小羊立刻站好,大口地吃起海蒂手里的草来,趁这功夫贝塔站起身,从海蒂的另一边一把抓住阿特立脖子上挂着小铃铛的绳套。这样,两个人总算把逃出来的小羊又带回了正乖乖吃草的同伴那儿。不过一回到安全的地方,贝塔就挥起鞭子想狠狠打“阿特立”一顿,小羊一看,害怕地向后退缩。海蒂瞧见,大叫起来:“不许动!贝塔,不行,你不能打它,你没看它那么害怕吗?”   “就这样才行!”贝塔吼叫似地说,抬手要打小羊。海蒂扑上去抓住他胳膊,用颤抖的声音喊道:“我不让你打它!多疼啊,快放下鞭子!”   贝塔吃惊地瞪着命令自己的海蒂。可一见她那黑眼珠里似有泪光,一闪一闪的,于是不知不觉放下了拿着鞭子的手。   “那好,不打了,不过,你明天还得拿奶酪来才行噢。”贝塔让步说,还带上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条件。   “全都给你。明天,还有以后每天都一样,我一点都不要,”海蒂答应他。“还有面包,也像今天一样给你一大块,可是那样的话就绝对绝对不许你再打阿特立,或者小雪和别的羊。”   “那要看我想不想打,”贝塔虽然这么说,还是等于同意了。然后他放下了那条恶狠狠的鞭子。于是“阿特立”高兴地跳了起来,跑回伙伴中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太阳在很远的群山中马上就要落下去。小海蒂又一次坐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沐浴在金色夕阳中的钓钟草和西丝花。每一株草都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连上边的大岩石都金灿灿地一闪一闪。   “贝塔!贝塔!起火了,起火了!山上全着火了。对面的雪峰、天空全燃着了。看!看那儿!那块高岩石那么红!还有,那些好看的雪,雪也着起来了!贝塔!快起来呀!哎呀,老鹰的家也起火了!哪,那儿的石头上!看,那些枞树!全都烧着了,全着了!”   “经常是这样的嘛。”贝塔继续悠闲地剥他鞭子上的皮。   “不是什么火灾。”   “那是什么?”海蒂喊,到处来回跑,看看这,望望那。不论哪个方向,都美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是什么啊?贝塔,那都是什么?”海蒂又叫起来。   “自然而然就成这样了嘛。”   “哎呀,那儿,快看”海蒂入迷地喊。“一下子变成了玫瑰色!瞧,那个积雪的、高高的、尖尖的山!它叫什么来着,贝塔?”   “山还有什么名字吗?”   “啊,真美!瞧,那些玫瑰色的雪!嘿,还有上边的岩石,长满那么多的玫瑰花!哎,慢慢变成灰色了。哎呀!哎呀!全不见了!完了,贝塔!”   说完,海蒂坐到地上,一副失望的样子,像是真的一切都完了似的。   “明天还会变成那样的。来,站起来吧,该回去了。”贝塔说完,用口哨和叫喊把羊群聚齐。然后,两个人走上回家的路。   “以后总是能变成那样吗?牧场上每天都是吗?”海蒂和贝塔并肩走下阿鲁姆。只是想听到“当然是喽”这样的回答。   “嗯,差不多吧!”   “明天肯定还有吧!”   “是啊,明天一定有!”贝塔一口咬定。   一听这句话海蒂又高兴起来。可是今天看到了那么多,听到了那么多,这一切一齐浮现在心头,真让她说不出话。   下山来到阿鲁姆的小屋时,爷爷已经拿出椅子坐在枞树下等着太阳落山时山羊从山上下来。小海蒂快步跑到他跟前,后面跟着“天鹅”和“小熊”。它们都认识自己的小屋和主人。这时,贝塔从后面招呼说:“明天还来啊,再见。”怪不得他这么说,明天小海蒂要是不来,他可就吃不上面包了。   海蒂马上又跑回来和贝塔握手,约定好明天一定再去。然后跑到正要离开的羊群里,又一次抱住“小雪”的头,和它亲密地说着悄悄话:“晚安,小雪儿。我明天还会去的,你可别再用那种声音叫了啊。”   “小雪”十分信赖地望着她,眼睛里充满感激,然后高兴地蹦蹦跳跳地追赶它的同伴去了。   小海蒂又回头到枞树下面,还没跑到爷爷跟前就大声喊:“爷爷,太美了!起火的时候,大石头上的玫瑰花、蓝的花、黄的花,都太美了。对了,我还拿回来了呢!”   说着,小海蒂把包在围裙里的花打开给他看。可是,花儿们的样子再惨不过了!没有一枝还能认出是花来,都变得像枯草一样,全蔫了。   “咦,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小海蒂大吃一惊,叫嚷起来。“刚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呢?”   “花是喜欢在外面被太阳公公照着的呀,它们不喜欢呆在围裙里。”   “那我再不去摘它们了。可是,爷爷,老鹰为什么用那种声音叫?”海蒂又热心地问。   “来,你该洗个澡了。我得去挤点羊奶,然后就进屋吃晚饭吧,到那时候再说。”   海蒂照着做完这些之后,就坐在昨天刚做成的椅子上,面前是装着羊奶的碗,还没等爷爷在她旁边坐稳,就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爷爷,为什么老鹰总是用那种声音冲下面叫?”   “那是它在嘲笑下面村子里那些家伙,那么多人住在一起,没完没了地吵架,它在上边嘲弄说‘本来你们这些人各自走自己的路,也可以像我住的这么高,更幸福些。’”   爷爷说话的声音近于粗鲁,小海蒂听着,仿佛又能听见记忆中老鹰的叫声。   “为什么山没有名字?爷爷?”海蒂又问。   当然有,哪座山我都能告诉你。”   于是海蒂向爷爷细细地描述了立着两块像塔一样的大石头的那座山。爷爷一听就明白了,“没错,我知道那座山,它叫法尔克尼斯(鹰山)。还看见了别的什么了么?”   于是海蒂向爷爷讲了大雪覆盖的山峰,就是雪像火一样燃着,接着变成玫瑰色,最后突然消失,灰暗下去的那座山。   “那我也知道。”爷爷说。“它呀,是叫斯凯撒普拉那(大斜面山)。不过,你喜欢那个牧场吗?”   于是小海蒂把这一天看到的一切都说给爷爷听,特别说起傍晚四周起火时是多么美。这样,又该问问爷爷起火是怎么回事了。因为贝塔看上去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呀,”爷爷说,“是太阳公公干的。太阳公公向大山们说晚安的时候,就把一天中最美的阳光投照到山上去了。因为明天它们要是不再来,它会难过的。”   小海蒂喜欢这种解释,而且急着想明天再去牧场,看太阳跟大山说再见。可是还必须先睡觉。于是小海蒂在干草铺成的舒服的床上睡熟,一整夜都梦见闪闪发光的群山和那上边红色的玫瑰。在梦里,“小雪”快乐地蹦蹦跳跳,跑来跑去。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四、在老奶奶家里       第二天早晨,又升起了金灿灿的太阳。贝塔带着羊群上山,于是小海蒂又和他们一起向牧场走上去。   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海蒂每天都在牧场度过,给晒得黑黑的,壮壮的,没生过一次病。她像森林里绿色树丛中一只快活的小鸟,每一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不久,秋天到了,从阿尔卑斯吹来的大风又开始呼啸起来。于是爷爷对小海蒂说:“今天就呆在家里吧,小海蒂,风这么大,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一下就会被风吹到山谷下面去的。”   早晨,贝塔听到这消息,便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想,这下今天肯定没意思了。一天下来,首先,没有小海蒂,真无聊得不知干点儿什么好。再有,午饭也没能大吃一顿,而且羊群也变得不听话,贝塔要比平时多费了一倍的劲。这些山羊已经和小海蒂很熟了,小海蒂不在,它们就不乖乖往前走,四处乱跑。   可是小海蒂一点也不难过,她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快乐的孩子,当然,和这个放羊的男孩还有那群山羊一道上山,到鲜花盛开,有老鹰飞翔的牧场去,和那里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们在一起,发现什么奇妙有趣的事情,这是小海蒂最喜欢不过的。可是看爷爷拉锯或是用锤子敲敲打打地干木匠活也很有意思。   另外,小海蒂偶尔留在家里的时候,爷爷开始做圆圆的山羊奶酪。每当那时,海蒂在旁边看着这件稀奇的活计,更是格外欢喜。爷爷把两个袖子挽起来,用手在一个大大的锅里搅和着。   可是比什么都更吸引小海蒂的,是大风天时,小屋后三棵枞树摇晃的哗哗声。它们一响起来,小海蒂不管正在干什么,都忍不住要放下手里的活跑到树下。她觉得再没有比这从高高的树枝上传下来的低沉而奇妙的响声更动听的了。海蒂站在树下竖起耳朵,不厌其烦地聆听风吹过树枝时发出的巨大响声,看着它们剧烈地摇晃。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不像夏天时晒得那么热,天儿渐渐凉了,海蒂把袜子、鞋子和外衣都找出来穿上。而且走到外面的大树下时,小海蒂像一片薄薄的树叶一样被吹得来回摇摆。即使这样,一听到大风的响声,她还是在家里呆不下去,总要跑出来。   不久,天气冷了,早晨上山来的贝塔要不住地往两只手上呵气,不过,这种情形没持续多久。   一天晚上下了场很大的雪,天亮之后,阿鲁姆到处白皑皑的,再看不到一片绿叶。这样一来,羊棺贝塔不再上山了。小海蒂惊奇地透过窗户向外望去。   雪又下起来。大片的雪花一刻不停地落下,在地上厚厚地积起雪层。过了些时候雪终于积到窗沿底下。可雪还是不停,最后连窗户也完全打不开,两个人被堵在了屋子里。小海蒂很喜欢这样,她不停地从一个窗户跑到另一个窗户,心想今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雪会把屋子埋住,必须从白天就开始点灯了吧。   可是,并没像她想像的那样。第二天早晨,爷爷到外面——因为雪已经停了——在房子周围用铁锹铲雪,把雪堆成高高的。所以房子周围的雪堆这一堆那一堆。现在,窗户和门都能打得开了。   这样就让人放心了。   那天下午,小海蒂和爷爷正坐在火炉旁的三脚椅上——小孙女的三脚椅还是爷爷在很久以前为她做的——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撞门的声音。之后,是一阵踏门槛的声音,接着门开了,羊倌贝塔走进来。   这个男孩子并不是出于什么礼貌才这么敲门,只是想把粘在鞋子上的厚厚的雪跺掉而已。实际上贝塔不只是鞋子上,整个身体上都盖满了雪。他拼命扒开厚厚的积雪上山时,落上了大块的雪,天儿太冷,雪块就冻结到他身上了。可贝塔决定今天一定要到海蒂这儿来,因为他们已经有一周没见面了。   “下午好!”贝塔说着走进屋,尽量靠近火炉坐下,然后就不再开口说什么。可从他脸上能看出他在为终于找到了这儿而高兴。小海蒂惊奇地盯着他的脸。这是因为贝塔一靠近火,他身上的雪就融化起来,看上去像许多道小瀑布。   “怎么样了,山羊头儿?”爷爷开口问道,“这一阵,没有山羊军队可带,该啃炭笔(以前代替铅笔的东西)了吧?”   “爷爷,为什么他要啃炭笔?”小海蒂立刻好奇地问。   “一到冬天就必须要去学校,”爷爷给她解释说,“要学习读书写字,可这常常会很难,所以就咬炭笔,有时咬着咬着就变聪明了——是吧,山羊头儿?”   “嗯,是啊。”贝塔点点头。   于是小海蒂对学校的各种事情感兴趣起来。在学校都干些什么?那里能看见什么?听到什么?等等,向贝塔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可是贝塔总要费上好半天劲儿才能回答上来,所以问题还没答完,衣服已经上上下下干透了。对贝塔来说,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表达出来一直就是件头疼的事。而且今天又格外地难。总算回答完了一个,小海蒂立即又提出两三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而且往往需要很长的回答。   爷爷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直沉默着,但他常常愉快地咧咧嘴,证明他一直在听。   “好了,山羊头儿,已经暖和过来了吧,打起精神!过来一起吃饭吧。”   说完,爷爷站起身,到壁橱里去拿晚饭。于是海蒂把椅子放到桌子旁边。现在靠墙有一条长椅,是爷爷做好后结结实实地钉在那儿的。现在爷爷已经不是一个人生活了,需要在各处放上几个双人椅子。这也是因为海蒂有个习惯,不管爷爷到哪儿,她都或者站着,或者坐下,总之要在爷爷身边。   于是三个人都各自坐到舒服的位子上。当爷爷把一块让人眼馋的干肉放在一块厚厚的面包上递给贝塔时,贝塔把圆眼睛瞪得更大了,那块干向实在太大了!而贝塔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饭。吃完这顿愉快的晚餐时,天快黑了,贝塔准备动身回家。说完“晚安”和“谢谢”后,又连忙加上一句,说:“下个周日我会再来,奶奶说,请你什么时候也到我们那儿去玩。”   到别人家做客,这可是小海蒂从没想到过的。可是这个念头立刻就抓住了海蒂的心。所以第二天早晨,她一起床就说:“爷爷,我今天得去老奶奶家,老奶奶在等着我呢。”   “雪太厚了。”爷爷没让她去。 可是小海蒂并没改变主意,既然老奶奶那么说了,就一定要去。于是小海蒂每天反复要说五六遍:“爷爷,今天我无论如何得去一趟,奶奶在等着我呢。”   到了第四天,外面寒气逼人,每走一步,地上就咯吱咯吱直响,四处的雪层都冻结成一大片。但是仍有灿烂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正照在小海蒂高高的椅子上。小海蒂这时正在吃午饭,又说起了每天要重复的那句话:“今天我一定得去老奶奶那儿了,总这么拖拖拉拉可不好。”   这次,老爷爷还没吃完饭,就站起身,爬上放干草的地方,把那只作了海蒂被子的厚袋子拿下来。   “好,去吧!”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跟在他后头,蹦蹦跳跳地走出屋子来到外面一片银光耀眼的世界里。老枞树现在静悄悄的,每根树枝上积满白雪。被太阳一照,到处都亮晶晶的,那情景实在太美了,小海蒂高兴地手舞足蹈,连声喊着:“快,出来呀,爷爷,快出来!枞树变成金色和银色的,一闪一闪的呢。”   爷爷刚才走进了仓库。这时搬出了一个很大的雪橇。雪橇侧面有根棒子,爷爷把两腿伸到座位前面,蹬在雪地上掌握方向。   爷爷先和小海蒂一起绕着枞树看了一圈,然后坐上雪橇,把她抱到膝盖上,又用那只袋子把她的身体团团包住,这样海蒂看上去就暖和多了。爷爷左手紧紧抱住海蒂(不这样就太危险了),右手抓住棒子,两脚一蹬地面,雪橇便像箭一样冲下阿鲁姆。跑得太快了,海蒂觉得自己像鸟一样在天上飞,不停地大声欢呼,雪橇在山羊贝塔家门前猛地停下。爷爷把小姑娘放下来,解开包着她的袋子说:“好了,进去吧,记住天快黑时往回走。”   然后爷爷把雪橇掉转方向,拉着它向山上走去。   海蒂打开门,走进一个小屋子。一看,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只有一个炉灶和架子上的几只碗。原来是一个窄小的厨房。旁边还有一扇门,海蒂打开它一看,是一个不太宽敞的房间。这所房子像爷爷的一样,整个房子是一间大屋,二楼是放干草的仓库。这不是牧场看守住的小屋,而是一个很古老的普通的小房子,里面又拥挤又破旧。   海蒂一进屋,眼前是一张桌子,贝塔的妈妈正面向桌子缝补一件上衣。海蒂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贝塔的。屋子的一角,一个上了年纪的驼背的老奶奶正坐在椅子上纺线。海蒂马上明白了她是谁,冲着纺车走过去。   “上午好,奶奶,我终于来了。您大概以为我不会来了吧。”   奶奶抬起头,摸索着,终于找到海蒂的手,一边抚摸,一边想着什么。过了一会说:“你是阿鲁姆大叔那儿的孩子吗?你就是那个小海蒂吗?”   “是呀,是呀,”孩子回答,“我刚和爷爷坐着雪橇从山上下来。”   “真的吗?噢,你的小手真暖和!喂,布丽奇,真的是阿鲁姆大叔自己把这孩子带到这儿来的么?”   正面向桌子织毛衣的贝塔的妈妈布丽奇站起身,用新奇的目光把小海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哎呀,妈,谁知道是不是那个大叔自己送来的。孩子的话可没准,可能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吧。”   小海蒂一听,脸上露出“当然知道”的表情,严肃地盯着布丽奇说:“我很清楚是谁把我包在被子里送到这儿来,那就是爷爷。”   “那么,贝塔夏天讲的那些阿鲁姆大叔的事就全是真的喽。我们还以为他搞错了呢。”老奶奶说,“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我还寻思来着,怎么能把小孩子放到那种地方,还放了三周的时间。这孩子长得什么样,布丽奇?”   “和阿尔菲特一样漂亮。”布丽奇回答,“不过眼睛是黑色的,头发是卷发,这跟托比斯和山上的老头儿倒很像,嗯,和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   这时,海蒂也没光发呆,她打量四周,把能看到的东西都仔细地观察了一遍。于是一等布丽奇说完,小海蒂就说:“奶奶,那儿的百叶门已经吧嗒吧嗒响了,要是爷爷,会马上钉上钉子不让它松动。不然的话,不知什么时候玻璃就会被打碎的。看,都坏成那样了。”   “哎呀,真是好孩子。”奶奶说,“我眼睛看不见,可耳朵还听得清。还不光是百叶门,风一吹,整个房子到处都嘎吧嘎吧地响。哪儿都有风吹进来,眼嘟呕嘟响。晚上,她们两个都睡了,我就又害怕又担心,怕房子要是倒了,我们三个人不就都被压死了么。可是没办法,谁也不会修,贝塔也不行。”   “可是奶奶为什么看不见百叶门来回碰?看,开始了,那儿,在那儿呢!”   “咳,孩子,我什么都看不见,不管什么都是,不光是那扇百叶门。”   “可是,我到外面把百叶门全打开,屋里亮些不就看得见吗。”   “不行,不行,那也不行。不管谁想什么法子,我的眼睛都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白晃晃的雪地上一定光线很足吧,来,奶奶,一起去看看吧。”   小海蒂拉起奶奶的手,想拽起奶奶,她非常担心奶奶该不是到哪儿眼前都一片黑吧。   “快坐到这来,孩子,不管到雪地上还是向阳的地方,我眼前都是黑的,我的眼睛已经进不去光线了!”   “可是,奶奶,到了夏天也还是这样吗?得找个好办法才行。”小海蒂心里着急起来,“那时,太阳烧得红红的,然后它一说‘晚安’,一座座山全像起火了似地变成火红火红的,黄色的花儿也一闪一闪地发光。那样奶奶的眼睛也会明亮起来,看得清清楚楚了!”   “但是,孩子,我已经看不见了,什么火红的山,山上黄色的花儿都一样看不见,我这辈子已经只能是一片漆黑,一片漆黑呀。”   小海蒂一听,大哭起来。她觉得心里难过极了,忍不住抽泣起来。   “到底谁能让奶奶看得见?谁都不能吗?真的是谁都不能吗?”   于是老奶奶想尽各种办法安慰这小孩子,可是没有用。小海蒂是个不爱哭的孩子。可是一旦哭起来就很难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老奶奶见小海蒂哭得这么伤心,心里很感动,想办法让她安静下来。   “过来,小海蒂,到这边来。来,听奶奶说,奶奶眼睛看不见,所以喜欢听到些有趣的事。一听你说话,心里就高兴了。过来,坐到奶奶旁边,给我讲讲你和爷爷在山上的事儿吧。我以前也曾经知道很多他的事,可现在,除了从贝塔那儿听到一点之外,对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贝塔又很少讲给我听。”   这时,小海蒂心里又冒出一个新主意,于是她急忙擦去眼泪,用安慰的语调说:“奶奶,再稍等一等,我把这些全都跟爷爷说说,他肯定会让您看见,还会把房子修好。爷爷什么都会修的。”   奶奶没说话。小海蒂然后用欢快的语调讲起她和爷爷是怎样生活的,还有在牧场放羊的事和现在同爷爷一起过冬的事,说起爷爷用木头什么都会做——长凳、椅子,给“天鹅”和“小熊”喂干草用的饲料桶,还有夏天洗澡用的大水桶和奶桶,甚至包括漂亮的勺子。渐渐的小海蒂说得入了迷,把各种精巧的东西怎么眨眼工夫就从木头块中做出来的啦,自己怎么站在旁边看的啦,还有自己想试着做做那些东西看等等,一古脑儿地讲给老奶奶听。奶奶认真倾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一句:“你也在听吗,布丽奇?你在听着大叔的事吗?”   突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接着贝塔走了进来,他看见海蒂,吓了一跳,圆眼睛睁得更圆了。   “下午好,贝塔。”海蒂立刻冲他打招呼,男孩子非常高兴冲他一笑。   “已经到了贝塔放学的时间了吗?”老奶奶吃惊地叫道,“这些年从没有哪一天过得这么快过!你回来了吗,贝塔,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还那样呗。”贝塔回答。   “是吗?”老奶奶轻轻叹息着说,“我还以为日子长了,会有点长进呢。你也再有两个月就满12岁了。”   “为什么要有长进呢,奶奶?”小海蒂立刻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看他还是再多学点东西的好。”奶奶说,“我是说他读书的事。那上面的架子里,有本祈祷的老书,上面写了些很美的歌,我好久没听,大部分都忘了,我盼着要是贝塔会读东西了,就能常常让他读给我听,可这孩子过多久也不会,可能是太难了吧。”   “快点上灯,天快黑了。”一直在专心织毛衣的贝塔妈妈这时说,“今天下午时间过得真快。”   小海蒂一听,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边伸出手一边说:“晚安,奶奶,天黑了,我得赶紧回去。”说着,同贝塔和贝塔妈妈握了握手,向门口走去。 这时,老奶奶放心不下地喊道:“等等,小海蒂,一个人回去可不行,让贝塔带你回去,行吗?贝塔,照顾一下她,别摔着,还有,在路上别停下来,会冻僵的。知道了吗?那孩子带了厚披肩了么?”   “没披披肩,”小海蒂回头喊,“肯定不会冻僵的!”   “快追上去,布丽奇,快去,这么冷的晚上,她会被冻着的。把我的披肩拿去吧,快点!”   布丽奇照她说的做了。可是,那孩子没走几步,就看见爷爷从上面下来。爷爷步子迈得又大又稳,没一会儿,就走到两个人面前,说:“不错,小海蒂,很听话!”说完,用袋子把海蒂紧紧裹住,抱起来,向山上走去。爷爷疼爱地、包起孩子抱着她走的情形,这时被走出门口的布丽奇看在眼里,于是贝塔的妈妈一跟儿子回到屋里就惊奇地睁大眼睛,把刚才看见的事告诉奶奶,奶奶也吃了一惊,不停地说:“真是稀罕事,他能对孩子这么好,太难得啦。要是能再把孩子送来就好了,那孩子一在旁边,我心里真高兴!心肠多好的孩子呀,而且话也说得好。”   直到晚上奶奶还在念叨:“再过来玩该多好!这样我也觉得活着有些乐趣。”   布丽奇听着奶奶来回重复这句话,也不停地点头。贝塔也点着头,高兴地咧着嘴说:“我早知道会这样。”   这边,小海蒂正在袋子里不停地向爷爷讲述着。可是,袋子一圈圈把她包住了,声音出不来,爷爷一点都听不清她在叨咕些什么。   “马上就到家了,等回去再说不好吗?”   到了上面的小屋,一进门,小海蒂就从袋子里挣开,急急忙忙地说:“爷爷,我要带上锤子和钉子去把奶奶家的百叶门钉紧,其他也有好多地方得钉钉,那屋子里到处都嘎吧嘎吧响了。”   “什么?噢,要钉钉?谁跟你说的?”爷爷问。   “谁也没跟我说,我自己这么想的。”小海蒂回答说。   “那房子好些地方都松动了,所以奶奶晚上睡不着,哪儿一摇晃,她就担惊受怕得不得了。还觉得房子马上就会塌下来压在自己头上。奶奶还说她的眼睛谁都治不好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好起来。可我想爷爷会有办法吧,想想看,眼前总是一片漆黑,再担心害怕,整天提心吊胆地,那该多难过呀。只有爷爷能帮她,要是我就去,啊?爷爷,你不愿意去吗?”小海蒂紧紧抓住爷爷,用信赖的目光望着他。 爷爷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说:“好吧好吧,小海蒂,我去帮老奶奶修修房子,不让它再嘎吧嘎吧了,这点事我还能行,就明天去吧。”   小海蒂一听,高兴地在屋子里又蹦又跳,不停地喊:“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爷爷没有违背约定。第二天中午,两个人像昨天那样,坐着雪橇滑下山,然后爷爷又在贝塔家门前把小海蒂放下来,“快进去吧,记得天黑就回家。”   说完,把袋子往雪橇上一放,就开始绕着房子走来走去。   小海蒂一开门跑进屋,老奶奶就在屋角叫起来:“她来了,是她来了!”老奶奶高兴得没法说,放下手里的线,停下纺车,向孩子伸出胳膊。小海蒂一跑过去,立刻拉过来一把矮椅子,还没等她坐稳,就开始问这问那。可是突然传来用力敲打房子的声音。老奶奶惊吓得缩起身子,差点把纺车碰倒,奶奶发抖地叫起来:“糟了,又开始了!房子要塌下来了!”   小海蒂紧紧抓住老奶奶的手,安慰道:“不是,不是,奶奶,别怕,那是爷爷用锤子钉钉子的声音,马上就会钉得结结实实的,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天哪,这是真的吗?会有这种事!看来,上帝还没有抛弃我们!”奶奶喊着,“你听见了吗?布丽奇,你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吗?对,是锤子声!布丽奇,快出去看看,要真是阿鲁姆大叔,请他进来一下,我一定要谢谢他。”   布丽奇走出屋子。阿鲁姆大叔正把一根新剥的圆木使劲钉进墙上,布丽奇走上前说:“大叔,下午好。奶奶也向您问好。您这样帮助我们,实在太感谢了。奶奶说希望您进来一下,想向您道谢。没人帮我们干过这些活,真得谢谢您,实在是——”   “不用说那么多了,”爷爷打断她的话,“你们怎么看我这阿鲁姆老头,我一清二楚,快走开吧,哪儿坏了我自己能看得出来。”   布丽奇没说什么就走开了,她知道这老头说出的话别人再说什么也没用。爷爷把房子四处敲打完之后,走上窄窄的楼梯钻到房檐底下把带来的钉子一个个钉上去。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于是爷爷从屋檐上下来,把雪橇拉过来。这时海蒂也从屋里出来了。爷爷像昨天一样把孩子用袋子裹上,抱起来,另一只手拉着雪橇。爷爷知道要是让小海蒂坐在雪橇上,万一袋子掉下来,她就会被冻僵,所以把小海蒂暖暖和和地抱在怀里。   就这样,冬天一天一天过去。很久以来瞎眼的奶奶毫无乐趣的生活里终于有了欢乐,老奶奶不再觉得日子单调,一天也不像以前那样黑暗漫长,因为总有什么让她期待着。老奶奶一早就开始竖起耳朵,等待小海蒂急促的脚步声。要是孩子终于打开门跑进来,老奶奶总是高兴地喊:“太好了,她又来了!”   于是,小海蒂坐到她身边,把知道的事情全都津津有味地讲给奶奶听,老奶奶听着高兴得忘了时间,也忘了像往常那样问一句:“布丽奇,天还没黑吧。”现在每次小海蒂一走,奶奶就问:“怎么白天过得这么快?布丽奇?”   布丽奇就回答说:“可不是嘛,我刚做完白天的活计。”   老奶奶又说:“愿上帝保佑那孩子,要是阿鲁姆大叔愿意把孩子借给我们就好了,不过,那孩子长得结实吗,布丽奇?”   “像荷兰草莓一样结实呢。”   小海蒂也非常喜欢奶奶。所以一想到谁都不能让奶奶的眼睛看得见,连爷爷也不能,就会心里很难过。可奶奶总是说只要你在身边就一点都不难受了,所以小海蒂整个冬天只要天气好就经常坐着雪橇下山去。   爷爷从不多说什么,默默地送她下山,然后经常在雪橇上放上锤子和别的什么工具,一下午在贝塔家周围敲敲打打。这起了很大的作用,房子再没整晚嘎吧嘎吧响过。老奶奶总说真是很久没在冬天的晚上睡得这么安稳,她决不会忘记爷爷的热心肠。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五、来客人了,发生了各种事       一晃,送走了冬天,接着第二个快乐的夏天又飞快地过去了,再次来临的冬天也快要结束了。小海蒂像只飞在天上的小鸟快乐而幸福。   这时,她正一天比一天急切地盼望春天的到来。到了春天,温暖的南风会把枞树吹得哗哗响,拂去它们身上的积雪。然后,灿烂的太阳会把蓝色的、黄色的花儿召唤出来,牧场上的生活就要开始。而对小海蒂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生活了。   小海蒂现在已经8岁了。她从爷爷那儿学会干各种活。养羊的技术也越来越好。“天鹅”和“小熊”像忠实的小狗一样跟在她后面,只要一听到小海蒂的声音就立刻高兴地咩咩叫。   这个冬天贝塔为给学校的老师传话曾来过两次,意思是说和阿鲁姆大叔住在一起的这个孩子必须上学,她早就超过了入学年龄,实际上去年的冬天她就该去学校了。爷爷每次让贝塔带回去的话都是有什么事就让他上这儿来吧,我不会让孩子去学校的。男孩也就原原本本地回去告诉了老师。   三月的太阳融化了山腰的雪,白色的雪花莲冒出了头,山下的枞树都抖落了厚厚的积雪。风吹过树枝,让它们又欢乐的摇摆起来。小海蒂兴高采烈地来回跑着,从门口跑到山羊棚,从山羊棚跑到枞树底下,从枞树下跑到爷爷身边,每转一圈就告诉爷爷树下的草地长到哪儿了,说完又马上跑出去。小海蒂迫不及待地盼着美丽的夏天带着花儿草儿来到阿鲁姆。   三月一个晴朗的早晨,小海蒂又像往常转着圈跑,门口的门槛已经被她跨过了十多次了。突然小海蒂吃了一惊,差点儿坐了个屁股蹲儿。原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绅士站在她面前,他穿着黑衣服,一副严肃的面孔直盯着她看。这时绅士看出小海蒂吓了一跳,和颜悦色地说:“不用怕,我非常喜欢小孩子,来,握握手吧。你就是小海蒂吧?爷爷在哪儿?”   “坐在桌子旁用木头做勺子呢。”小海蒂边说边把刚关上的门打开。   这个人是德尔芙里的牧师,好些年前爷爷还住在山下的时候,两个人曾经是邻居,所以彼此很熟悉,牧师进了屋,走到正弯着腰干活的爷爷身边说:“早上好,邻居!”   爷爷惊讶地抬起头,马上直起身回答说:“早上好,牧师!”然后把椅子让出来接着说:“要是您肯坐木头椅子的话就请吧。”   牧师坐下说:“好久没见您了,邻居。”   “不敢当,彼此彼此。”   “我今天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牧师说,“我想您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想和您谈谈,听听您的想法。”   牧师停下来,望了望站在门口的孩子。小海蒂正关注地望着这件突然发生的事。   “小海蒂,去看看山羊,”爷爷说,“带点盐喂它们,在那儿等着我。”   小海蒂马上走了出去。   “这孩子在一年前,准确点说在这个冬天就该上学了。”牧师说,“老师提醒过你,可你一直没有回答,邻居,你对这孩子到底怎么打算的?”   “我已经决定不让她去上学了。”   牧师吃惊地看着爷爷。爷爷毫不让步地架起胳膊往椅子上一坐。   “你打算让孩子怎么样?”牧师问。   “没什么打算,让她和山羊、小鸟一起长大,这样孩子会幸福,不会碰上什么丑恶的事。”   “可是,她既不是山羊也不是小鸟,是个孩子啊。和这些朋友在一起,不会学坏,可是也学不到别的东西。必须得让她学点什么才行,现在该是时候了,我们来跟你说,请你在这个夏天考虑好,下个冬天无论如何得让孩子上学,而且是每天都上学。”   “恕我不能从命,牧师。”爷爷固执地说。   “你总是说这些蛮横的话,你觉得我们就没有办法让你明白过来吗?”牧师有点生气地说,“您经历丰富,看的事多,知道的事多,我还以为您是最懂事理的人呢,邻居。”   “是吗!”爷爷回答说,从声音上看,他心里好像不像刚才那么镇静从容了,“牧师,你们真的想让那么柔弱的孩子从下个冬天开始在冰天雪地的早晨顶着暴风雪走上两个小时下山去,然后晚上再上山来吗?动不动就闹天气,连我们都被风雪弄得喘不上气,你还说让那孩子来回跑?牧师大概还记得这孩子的娘也就是阿尔菲特的事吧。她有梦游症,经常发作。你是想让这孩子累坏了也得上这种病么?谁要是想这么干就干吧,我看能得到什么样的评价,这样大家就知道是谁逼我这么做的了。”   “你说的也对。”牧师温和地说,“让孩子从这儿去学校,我也觉得不行。可您要真的为孩子着想的话,我以前也这么劝过您,您就试一次回到德尔芙里怎么样?这样就和大家在一起生活了,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不见人,不拜神,怎么能生活得快乐!住在这山上,万一您有个好歹,谁去照顾这孩子?你们一冬天都闷在屋子里,我真吃惊居然你也没冻着,小孩子也熬过来了!”   “那孩子活蹦乱跳的,还有一床好被,这你可得知道。而且我知道可以打来柴禾的地方。你可以看一下仓房,什么都备全了。这屋子里冬天从没断过火。牧师说的下山的事,我不愿意。下边那些家伙瞧不起我,我也就是我自己,还是那样分开住,才彼此都开心。”   “不不,你并不开心,而且我清楚你为什么不开心。”牧师诚恳的说,“山下的人是否瞧不起你,这并不重要,只要你重新信奉上帝,必要的话,我可以代你忏悔。这样你一下山,将看到大家会用什么样不同以往的眼光看你,你会过得非常愉快!”   牧师站起身,伸出手,诚心诚意地说:“我相信你,邻居。下个冬天回到下边来吧,我们还做邻居。我也不愿看到把孩子从你身边强行拉走。来,咱们握握手,算是约定好,你同上帝和村里人和好,下来和我们一起住,行吗?”   阿鲁姆大叔伸手同他握了握,可是仍用坚决的语气说:“牧师,您的确是为我着想,可我还是不能照您说的去做,我再明明白白地告诉您,我既不会让孩子去学校,也不会回到山下!”   “但愿上帝能保佑你!”牧师说完,失望地走出屋子,下山去了。   阿鲁姆爷爷变得无精打采。这天下午,小海蒂建议说:“爷爷,去老奶奶那儿吧。”的时候,爷爷也只是说了一句“今天不行。”而且一整天都不再说话。第二天早上小海蒂又问“今天去吗?”爷爷也还是简短而冷淡地重复昨天那句话。   然而吃过午饭还没收拾好盘子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客人,这次是蒂提姨妈。蒂提阿姨头上带着一顶插着羽毛的漂亮的帽子,衣服的下摆长得看上去能把地板上的东西全扫进去。这间牧场上的小屋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一件东西配得上她的衣服。   爷爷把蒂提从头顶到脚尖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都没说。而蒂提姨妈好像很高兴,不停地夸起海蒂来,说海蒂看上去好极了,差点没认出来,一看就知道她在爷爷这儿过得很快乐。   “只是,”阿姨接着说,“我呀,一直想把小海蒂再领回来。我也早就知道这孩子会给爷爷添麻烦,可我那时不知道还能把她放到哪儿去。实在没办法呀,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每天琢磨该把她送到哪儿才好,所以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事。是这么回事儿,我知道一个能使海蒂幸运的机会。这机会实在太好了,刚开始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马上调查了一下,现在,这事当然已经定下来了。小海蒂就要成为几万人都轮不到的幸运儿了。是这样,我丈夫有个有钱的亲戚,住在富兰克托最漂亮的宅子里。   他们有个女孩子,可是这孩子一只腿瘫痪,而且是个病秧子,总得坐着轮椅。所以常常孤孤单单,连上课也只是一个人,特别寂寞,就想找个孩子和她一起玩儿。   我丈夫家也经常提起这件事,说要是能找到一个女管家说的那样的小孩就好了。我们都很同情,也想帮那个生病的小姑娘找个伴儿。   那位女管家说,不是随便什么样的小孩都行,要心地纯真,而且有个性。于是我一下就想到了小海蒂,立刻到她们那儿,把小海蒂的一些事和她的性格都讲给他们听,他们马上就答应了!”   蒂提又接下去说:“这么一来,谁也无法想像将来会有多么幸运的事儿降临到海蒂身上,因为小海蒂一去,会让大家喜欢,而且那家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那么体弱多病,说不准将来会怎样——那样的话,这户人家就一定会想要个孩子,这样意想不到的幸福就会——”   “还没说完吗?”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爷爷打断了蒂提的话。   “哎呀,”蒂提把头往后一仰,“大叔怎么好像听了什么坏消息似的?听到这种事还不感谢上帝,找遍波来蒂冈恐怕都没有。”   “那你随便上哪说去都行,我不想听这种事。”爷爷冷冰冰地说。   蒂提一听像蹦起来的火星似地怒气冲冲地喊道:“什么?大叔要是这么说,也让我来说说吧。这孩子都8岁了,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因为大叔什么都不让她学,也不让她上学校,上教堂。下边德尔芙里都这么说。不管怎么说,她是我惟一的姐姐的孩子,我要对她负责任。现在像小海蒂这样,幸运找上门来,你还反对,肯定是不想让她好,你是嫉妒别人的幸福吧。但是我先告诉你,我不会撒手不管的,大家都会帮我的,德尔芙里人都站在我这一边,没有一个不反对你的!要是你想打官司的话,就好好考虑考虑吧。那样的话,大叔,你不想听的旧事,连已经被大家忘了的事也都被重新提起来呢。”   “闭嘴!”爷爷大怒,眼睛里像燃烧着一团火。   “把她带到那边堕落去吧!再别把她领到我这儿来。我决不要看见她像你一样瞎带个什么插着羽毛的帽子,满嘴无聊透顶的话!”说完,爷爷大步走出门去。   “姨妈,你惹爷爷生气了。”小海蒂冷冷地瞪着蒂提说。   “他马上就会好的,来,咱们走吧。”姨妈催她,“你的衣服在哪儿?”   “我不去。”小海蒂说。   “说什么呀!”阿姨发火地说,接着又换了一种口气,一半温和一半生气地说:“快!走吧,你还不懂,想都想不到的好运气掉到你头上了。”   然后她走到壁橱那儿,拿出海蒂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快,该走了,拿着那儿的帽子,虽说不好看,现在带着也还凑合,快带上,马上就走!”   “我不去。”小海蒂重复道。   “别胡说了,简直跟山羊差不多,是跟他们学的吧,你看,爷爷不是生气了说再也不想看见咱们了么。他希望咱们快点走开,要是再把爷爷惹恼了,不就糟了?你还没去过富兰克托吧,那儿可好了!能看到各种东西呢。要是你到了那儿不喜欢,还可以再回来呀,那时,爷爷也不会再生气了。”   “马上就能回来吗?今晚上也能吗?”海蒂问。   “说什么呀,快走吧!我不是说了吗,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得走到玛伊恩菲尔特,明天早晨要赶火车,坐上火车,就能马上回来了,火车快得像飞一样。”   蒂提姨妈把衣服包抱在腋下,一只手拉着海蒂,两个人向山下走去。   还没到把山羊带上牧场的季节,所以贝塔每天要去而且必须去德尔芙里上学。可是这个男孩子常常偷懒不去,因为他觉得自己就算去了学校也是毫无用处,就算会读书了也白搭,还不如到处走走,找根大鞭子,只有鞭子他还会使。   现在贝塔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从岔路上走出来,肩上扛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今天的战利品,那是一大捆又长又粗的榛树枝。他突然站住,盯着向这边走来的两个身影,不一会儿,两个人走近了,贝塔问:“这是上哪儿去?”   “和姨妈急着去富兰克托。”小海蒂回答说,“我去看看老奶奶,她在等我呢。”   “不行,不行,不许去,现在赶路已经来不及了。”姨妈慌忙说,紧紧拽住要往那边走的海蒂的手,“下次回来的时候再去不行吗,来,走吧。”   姨妈边说边使劲拉着海蒂的手不放。她担心海蒂一去,也许就又不想走了,老奶奶也肯定会帮着她。   贝塔跑进屋,把一捆木鞭往桌上一扔,震得四处一抖,老奶奶吓了一跳,从纺车边跳起来,发出惊叫,男孩子是心里烦躁才这么撒气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奶奶担心地嚷道,坐在桌旁的妈妈也差点跳起来,可妈妈毕竟是个生性温和的人,只是问了句:“怎么了,贝塔?怎么这么粗鲁?”   “海蒂被带走了。”   “是谁?谁把她带走了?去哪儿了?贝塔,她去哪儿了?”   奶奶这回又担心这一件事了,她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她想起布丽奇说蒂提刚才往阿鲁姆大叔的屋子去了。老奶奶忙颤抖着打开窗,难过地恳求似地喊道:“蒂提,蒂提,请别把她带走!别把她带走!”   两个人正在快步下山的途中,听见这喊声。蒂提好像听懂了她的意思,把孩子的手握得更紧,尽量加快脚步。小海蒂抗拒地说:“奶奶在叫我,我要过去看看她。”   可蒂提怕的正是这个,她一个劲地安慰小海蒂,再不快点走就晚了,明天的旅行也就没法实现了。到了富兰克托,你一定会喜欢上那儿,再不想回家,不过,如果想回来,马上就能回,而且还能给老奶奶带回些她喜欢的东西。   这句话倒正合小海蒂的想法,于是她顺从地向前走,不再抗拒了。   “给奶奶带点儿什么礼物好呢?”过了一会儿,海蒂问。   “当然是好东西啦!”姨妈说,“老奶奶一定喜欢又大又软的白面包,她已经咬不动硬硬的黑面包了吧。”   “嗯,是呀,她经常把面包给贝塔说‘太硬了,没法吃’呢。”小海蒂说,“那咱们快点走吧,蒂提姨妈。那样,今天晚上就能到富兰克托了吧?我拿到面包就马上回来。”   海蒂说着跑起来,抱着包的姨妈都追不上她了。可蒂提十分高兴能走得这么快。   两个人眨眼工夫就走到了村口,一进村子,好多人冲她们问好,提各种问题,小海蒂又想改变主意了。于是姨妈往两边看都不看,径直穿过村子。小姑娘使劲拽着蒂提的手,村里人以为是蒂提被小姑娘催促着。蒂提对四周窗口和门口传来的问题和招呼只简单地回答说:“哎呀,你们看,我没法慢下来呀,这孩子着急,再说还有好长的路呢。”   “你要带孩子走吗?”   “那孩子是从阿鲁姆大叔那儿逃出来的么?”   “哎,居然能在上面生活到现在!”   “而且小脸那么红扑扑的!”   这样的话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令蒂提高兴的是没人拦住她,她也不用跟谁细说,而阻小海蒂也一言不发,只知道拼命加快脚步向前赶。   从这一天开始,阿鲁姆大叔每次下山经过德尔芙里的时候,表情比以前更加阴沉。他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背着装满奶酪的篮子,手里拿着吓人的粗树枝,皱着浓浓的眉毛,样子可怕极了。妈妈们都这么对孩子说:“小心点,碰上阿鲁姆大叔就躲开路,谁知道他能干出些什么事来!”   老头儿不和德尔芙里任何人来往,只是穿过村子到山谷的平地去。在那儿卖掉奶酪,买回足够贮存的面包和肉。   这样,每次老头儿走过德尔芙里,村里人就聚成一群在他后面指指点点,议论着阿鲁姆大叔古怪的地方,比方说这个老头儿脾气越发古怪了,再没有人跟他哪怕打声招呼。还纷纷说孩子从他那儿逃出来太幸运了,那时孩子慌慌张张的样子好像怕老头儿从后面追上来再把她拉回去。   只有瞎眼的老奶奶站在老头儿这一边,一有村里来求她纺线的或是来取纺成品的人,她总要说起阿鲁姆大叔待那孩子有多好,给自己和女儿帮了多大的忙,说起大叔经常下午过来修理屋子,要是没有他的帮助,这房子肯定早就倒了等等。这些话在德尔芙里传开,可是村里人大都说老奶奶上了年纪老糊涂了,她既听不清,又看不见,一定是搞错了。   阿鲁姆大叔近来没再去过贝塔家,可是,他那时把房子修钉得牢牢的,可帮了大忙。这间屋子自那以后很长时间一下也没摇晃过,然而,瞎眼的老婆婆这一阵又开始叹息着度过每一天。而且以后没有一天不叹气。   “唉,咱们家所有的好事,所有高兴的事,都和那孩子一起不见了!没有比现在的日子更乏味的了!真希望我活着的时候还能再听到小海蒂的声音,哪怕一次也好啊!”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六、充满希奇事的生活       在富兰克托的赛斯曼家里,病弱的小姑娘克拉拉,正把身体埋进一个舒服的大轮椅里。一天中午,她被人从一个房间推到另一个房间,现在,她是在宽敞的食堂的隔壁,被叫做学习室的地方。这里摆放着各式家具,看上去很舒适,平常这个小姑娘要在这儿学习也就毫不奇怪了。而且一看那个带玻璃门的精美的大书柜,就可以明白这儿为什么叫学习室,也知道腿脚不灵便的克拉拉每天就是在这儿上课。   克拉拉的脸苍白瘦长,有一双温柔的蓝眼睛。她已经盯着墙上的大挂钟看了好一会儿了,她觉得今天指针走得特别慢,平时很少急躁的克拉拉现在也等不及似地问:“还没到时间吗,罗得迈尔?”   被问到的妇人把身体挺得笔直,正坐在桌前刺绣。她穿的衣服怪怪的。短大衣的领子大得吓人。而且,头发扎成高高的,样子像教会的圆屋顶,更显得她怪里怪气的。   罗得迈尔在这里的女主人去世以后,这些年一直当管家,管着佣人们。赛斯曼经常出外旅行,就把家里的事全托付给罗得迈尔。只是有一个条件,就是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听听女儿的意见,而且决不许做女儿不喜欢的事情。   克拉拉在二楼等得心焦,刚要再问一遍罗得迈尔她们怎么还没到,这时蒂提牵着小海蒂来到了大门口。蒂提向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约翰问道:“不知这么晚了,罗得迈尔能不能见我们。”   “那我可不知道,”车夫哼哼着说,“你按接走廊里的门铃,招呼杰巴斯下来吧。”   蒂提照他说的去按电铃,下来了一个仆人。是个制服上钉着个圆圆的大纽扣的男仆,眼睛又圆又大和纽扣差不多。   “想请你去问一下罗得迈尔,我现在能不能见见她。”蒂提问。   “那可不知道,”仆人回答,“你再按一个电铃,叫女仆齐娜吧。”杰巴斯说完这些就不见了。   蒂提又按一遍电铃,于是头戴一顶白得晃眼的小帽的齐娜出现在楼梯上,她站在那儿并不下来,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问道:“什么事?”蒂提把事情又重复了一遍,女仆不知去了哪,马上又回来站在台阶上喊:“等你们好久了!”   于是,蒂提和小海蒂一起上了台阶,跟在女仆后面走进学习室。到了门口,蒂提礼貌地站住,可手还紧紧地握住小海蒂,担心她在陌生的地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罗得迈尔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来。仔细地打量小姐的这个新伙伴。她对小海蒂穿着棉布衣服,戴一顶破草帽的样子好像不太满意。小海蒂从帽子下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好奇地望着她头上塔尖似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罗得迈尔把这个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孩子研究了一遍后问。   “海蒂。”孩子用清脆的声音回答。   “什么?这怎么会是你的真名字?你不会是还没洗礼过吧。洗礼时给你起的是什么名字?”罗得迈尔接着问。   “我已经不记得了。”海蒂回答。   “怎么会有这样的回答?”罗得迈尔摇着头说,“蒂提,这孩子到底是脑子笨还是自以为了不起?”   “对不起,我来代她说吧,这孩子没见过生人。”蒂提捅了捅回答得不太合适的海蒂说。“这孩子脑袋不笨,也不是自以为了不起,绝对不是。只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她第一次来府上,也不懂什么礼节,请您多原谅,我想她会成为一个很懂事的孩子。这孩子和我去世的姐姐也就是她妈妈一样的名字,叫阿尔菲特。”   “这还不错,有个正经八百的名字。”罗得迈尔说,“可是,蒂提,这孩子的年纪好像不大对头吧。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姐的同伴要和她差不多大,能和她一起上课,什么都能一起做的。克拉拉小姐已经12岁了,她有多大?”   “对不起,”能说会道的蒂提接着说,“我记不清这孩子今年有几岁了,不过的确比小姐小一点,但是并不差太多,记不太准了,我想大概有10岁或更大些。”   “我是8岁,爷爷这么说的。”小海蒂说得清清楚楚。姨妈又捅捅她,可海蒂不懂她的意思,仍旧不慌不忙。   “什么,8岁?”罗得迈尔有些生气地说。“小4岁呢!这怎么行!那你学了些什么?上课用的什么书?”   “没用什么书。”小海蒂说。   “啊,什么?那你怎么学拼读?”   “没学过,贝塔也是啊。”   “天啊!你不认字?真的吗?”罗得迈尔吃惊地喊。   “居然还不认字,那你到底学过什么?”   “什么也没学过。”小海蒂老老实实地回答。   “蒂提,”罗得迈尔停了一会才重新平静下来,开始说:“这不是和约好的完全不一样了吗。你为什么带这么个孩子来?”   可蒂提并没这么容易就退缩,拼命地辩解说:“实在对不起,可这孩子就是你们想要的那种。您说了要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所以我才把她带来了。我们那儿再大一点的,都是些普通的小孩,因此我想她才是你们想要的。可是,我必须得告辞了,我丈夫还在等着我呢。有空的话我一定会立刻再来看望这孩子的。”   蒂提说完屈膝行了个礼,忙走出房间,快步跑下楼梯。罗得迈尔愣了一会儿也跑去追蒂提去了。大概想这孩子真放在这儿了还有好多事要商量吧,不管怎么说孩子已经在这儿了,而且像刚才看到的那样,蒂提是无论如何都想把孩子放在这儿的。   海蒂像刚进来时一样站在门边。克拉拉一直坐在轮椅里看着她,这时突然冲她招了招手。“请到这边来!”   小海蒂走过去。   “你喜欢别人叫你海蒂还是阿尔菲特?”   “我只叫海蒂,别人也都这么叫。”   “那我也这么叫吧。不过我觉得海蒂这名字很适合你。虽然以前没听说过这样的名字,而且我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孩子。你总是这样头发短短的,卷卷的?”   “嗯,是啊。”海蒂回答。   “你喜欢到富兰克托来吗。”   “嗯。不过,我明天就要回去把白面包给老奶奶送去。”   “天哪,你真是个怪孩子!”克拉拉生气了。“你来富兰克托是要在家里陪我一起读书的。对了,你不认字,那可有趣了!上课的时候会大不一样的!以前经常是乏味透了。我觉得怎么学习,时间打发也不过去。每天早上老师10点钟来,我要一直学习到2点钟,真太漫长了!连老师也常常把书凑到脸跟前,好像眼睛突然看不清了似的,其实呀,他是在书后面打大呵欠呢。   罗得迈尔也一样。她经常掏出大手绢捂到脸上,好像是听了我读的书大为感动似的,我知道,她只是在张大嘴打呵欠罢了。我也特别想打,可总是忍着。要是看见我打了哪怕一次呵欠,罗得迈尔就会马上拿来鱼肝油,说我身体又虚弱了。没有比鱼肝油更让我讨厌的了。要那样,还不如忍着呵欠呢。不过以后肯定会有意思得多,我先看着你学认字就行了。”   小海蒂一听到要学念书,担心地摇了摇头。   “可是,海蒂,你不能不学念书啊。谁都得学。老师非常好,从来不发脾气,什么都教给我。不过,他讲解了我也还是听不懂。可还得忍着听,我要是一说什么,他会讲解得更详细,我就更加听不明白。可是后来记住些东西,就渐渐能懂老师的话了。”   这时,罗得迈尔又回到屋子里。她没追回来蒂提,非常恼火。因为孩子和事先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她还没把这事向蒂提数落完,而且现在她也没有办法实现原来的条件了。再说,归根结底是自己想出这个主意的,所以更加生气。   罗得迈尔快步从学习室走进食堂。然后刚要从那儿出来,又一转身训斥起食堂里的杰巴斯来。那时杰巴斯正煞有介事地瞪起圆眼睛检查桌上摆的饭菜有没有什么差错。   “明天你可别再这么装模作样的了!快让大家来吃饭!”   罗得迈尔边说边向杰巴斯身边走过去。然后又板着脸叫齐娜。于是女仆齐娜迈着比平时更小的步子,一副高傲的样子走过来。罗得迈尔没骂她,可是心里却更加气闷。   “把新来孩子的房间收拾干净。”罗得迈尔终于恢复些平静,命令说。“已经收拾好了?那就把家具上的灰尘掸掉。”   “真是有干头的活。”齐娜用傲慢的口气甩下这句话,走了出去。   杰巴斯这时正把学习室的门眶嘟地往左右打开。他心里憋着火,可又不能和罗得迈尔面对面痛痛快快地还嘴。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这才走进学习室去推轮椅。他把轮椅后面弯曲的把手掰正。小海蒂跑到跟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杰巴斯可不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发起火来。   这位发脾气的仆人语气凶极了,要是罗得迈尔在场,他肯定不敢这样。可巧就巧在,罗得迈尔这时出现在门口,并走了进来,这时小海蒂回答他说“叔叔和山羊贝塔长得特别像。”   罗得迈尔一听,吃了一惊,举起双手嘀咕着:“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和佣人说起话来这么不讲究,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杰巴斯把轮椅推到饭桌旁。然后抱起克拉拉把她放在桌子前带扶手的椅子上。   罗得迈尔坐到克拉拉旁边的椅子上,示意小海蒂坐到对面。再没有其它人一起吃饭,所以还空着很多座位。因为三个人各自离得远远的,所以杰巴斯可以轻松方便地摆放盘子。小海蒂盘子的旁边,放着一个漂亮的白面包。小海蒂盯着它欢喜极了。   因为这家的佣人很像贝塔,这使海蒂感到非常亲切。她一直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杰巴斯把一只大盘子放到她跟前,往里面放一条炸鱼时,她指着面包问:“这个可以给我吗?”   仆人点点头,斜眼看罗得迈尔,他想知道女管家听了这句话会有什么表情。小海蒂抓起面包很快地放到兜里。杰巴斯皱起眉头,差点扑哧笑出来,可他知道绝不能笑,只能强忍着不作声色地站在海蒂跟前。这时候杰巴斯既不能说话又无法一直忍着笑,等到海蒂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小海蒂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问:“这个也可以吃吗?”杰巴斯又点了点头。“那你也吃点吧!”小海蒂说着,偷偷瞟了自己盘子一眼。于是杰巴斯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他两手里拿的大盘子抖动起来,眼看就要掉下来。   “把盘子放到桌上再过来吧。”罗得迈尔严厉地说。杰巴斯赶快走了出去。   “阿尔菲特,看来我必须从头开始一件一件地教给你才行了!”女管家深深叹了口气说,“我先来教你怎么用餐吧。”   说完,罗得迈尔手把手地细细教小海蒂必须怎样做。   “然后,”女管家又接着说,“你要记住,吃饭的时候不许和杰巴斯说话,平时除了必须问或有什么事以外也不许和他说话。招呼他时就叫‘你’或‘他’,别的叫法统统不行。对齐娜就叫‘你’或‘齐娜’,对我就像大家那么叫就行了。怎么称呼克拉拉小姐,由小姐自己决定吧。”   “当然叫克拉拉。”克拉拉说。   然后,女管家又说了一大堆礼节,什么起床时的、睡觉时的以及出入和收拾房间、如何锁门等等。可是小海蒂听着听着,眼皮就粘在一起了。也难怪,她早晨没到5点就起来了,然后走了那么长的路。就这样小海蒂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又过了好长时间,罗得迈尔才总算结束了这一番说教。“好了,都记牢了吧,阿尔菲特?全明白了吗?”   “海蒂早就睡着了。”克拉拉看上去非常愉快地说。这样有趣的晚餐实在很久没有过了。   “哎呀,居然有这样的孩子,太不像话了!”罗得迈尔愈发生气,使劲按响了铃。齐娜和杰巴斯一起跑来,而这么吵闹,小海蒂也没被吵醒。这样,费了好大劲才把孩子叫起来带回寝室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管怎么说,先要经过学习室,再穿过克拉拉的卧室和罗得迈尔的卧室,然后才能到分给海蒂的拐角的房间。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七、罗得迈尔大吵大闹       来到富兰克托的第一个早晨,小海蒂睁开眼,望着周围的东西,一点也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重看一遍也还是摸不到头脑。   小海蒂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白色的高高的大床上,眼前是个很大很宽敞的房间。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挂着长长的白色窗帘,窗帘旁边放着一把大花图案的安乐椅。还有一个同样图案的沙发靠在墙边,它前面是个圆桌。在屋子的一角,有一个海蒂从没见过的摆着各种东西的梳妆台。   这时,她突然回想起自己是在富兰克托。于是小海蒂一件一件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事,还想起罗得迈尔的一通说教,直到她睡着为止的那些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海蒂从床上跳下来,穿上衣服。她非常想看看外面的天空和地面,从那边窗户走到这边窗户,在窗帘的影子里,小海蒂觉得像被关进了鸟笼似的。   可是小海蒂的力气拉不开窗帘。她就钻到窗帘里边,想站到窗户边上,钻进去一看,窗户太高了,她的脑袋刚到窗沿上,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小海蒂换个窗户跑过来,最后又回到第一个窗户。可是无论在哪儿她能看见的除了窗户和墙就还是窗户和墙,小海蒂心里不安极了。   时间还很早。在阿鲁姆时海蒂习惯早起,跑出屋子去看看天是不是蓝的,太阳公公已经升起来了吗。枞树哗哗响吗,花儿们是不是睁开眼睛醒来了什么的。   小海蒂像只第一次被关进精美的笼子里的小鸟,飞过来飞过去撞栏杆,可是没有一个能穿出去,她挨个窗户看有没有哪扇能打开。她想要是能打开一扇窗,一定能看见墙和窗户以外的别的什么东西。一定还能看到下面的大地、绿色的草原、山坡上残留的积雪。小海蒂正十分渴望看到这些。   小海蒂又拨又拽,还把指头伸到窗框底下往上推,而窗户仍关得严严的,到处像铁一样牢牢地死死地。   小海蒂费了好长时间,发现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打不开,终于死了心。可她又想出去到房后的草地转转。因为她想起昨天晚上来这儿的时候看见房子前面净是石头。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接着,齐娜探出头来,板着脸说:“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小海蒂听了,并没觉得她的意思是招呼自己去餐厅。齐娜那傲慢的样子不像是叫她过去,倒像是让她别靠近她。小海蒂就接从齐娜脸上理解到的意思去做了。她从桌子底下拉出小凳放到屋子一角。坐到上边,等着早饭。过了一会儿,外面一阵嘈杂,有人走进来,是罗得迈尔。她的脸色难看,冲着屋子里的小海蒂大嚷起来:“怎么回事,阿尔菲特?你不懂什么叫早饭吗?过来!”   小海蒂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马上跟在她后面。食堂里,克拉拉已经在那儿等了好久了。她一看见海蒂,热情地冲她打招呼,她看上去比平时快活得多,因为她猜想今天大概又会有好多有趣的事。   早饭平安无事地吃完了,小海蒂文雅地吃掉了抹着奶油的面包。   吃完饭后,克拉拉被带到学习室。海蒂也被罗得迈尔命令和克拉拉一起等老师来。在屋子里只剩两个孩子时,小海蒂马上问:“从这怎么才能看见屋外和地面?”   “打开窗户不就看到了。”克拉拉回答她。   “可是窗户打不开呀。”海蒂难过地说。   “打得开,”克拉拉肯定地说,“但你不行,我也不能帮你,可以跟杰巴斯说说,他肯定会给你打开的。”   海蒂听说可以打开窗户看看外头,总算放下心来。她现在还能想起在自己房间里好像被关起来了一样的那种感觉。接着,克拉拉问起海蒂在山上住时的事,小海蒂高兴地给她讲起阿鲁姆。山羊、牧场这些她喜欢的东西。   不久,老师来了。但罗得迈尔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把老师带进学习室。她要先和老师谈一件事。她把老师带到餐厅,面对面坐下。然后激动地向老师细细说出自己所处的困境。   罗得迈尔说的正是这些天的事,她曾给在巴黎做生意的赛斯曼先生写了封信,信上说小姐早就想有个一起玩的同伴儿,她也觉得那样的话既可以促进小姐的学习,平时小姐也能有个说话的朋友。其实,对罗得迈尔自己来说这也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克拉拉小姐生病的时候她经常照顾不过来,她盼着要是有谁能代她陪着小姐,她就会轻松多了。   后来,赛斯曼先生回信高兴地答应了克拉拉,但提出必须像对女儿一样对待那个孩子,在自己家里不允许虐待小孩。   “这当然不用赛斯曼先生说,这儿哪有谁想欺负小孩子!”罗得迈尔说完又加上一句。然后讲起这个孩子来以后给自己添了多少不顺心的事。又说海蒂这孩子一点都不懂规矩,居然做出那些事来,然后把昨晚到今早的事统统告诉了老师。她认为老师不仅要从A、B、C开始讲起,而且必须从头教给她生活里的一切道理。   然后,罗得迈尔又说,要从这种局面中摆脱出来,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老师给赛斯曼先生写一封信,跟他说让相差这么多的两个孩子一起上课,对程度高的孩子是很不利的。这样,主人就只好同意让这个孩子立刻离开。他已经通知这孩子来这儿了,所以不经他的允许是不能让孩子回去的。   可是老师没有马上同意她的意见做出决定。还安慰罗得迈尔说,他认为这孩子即使在某一方面很差劲,其他方面也会弥补的,只要好好教,很快就能赶上来。   罗得迈尔一听老师不同意自己的意见,居然肯从A、B、C讲起,就打开学习室的门把老师请进去。随即关上门把自己留在外面,因为她一想到从A、B、C开始讲就要发抖。接着她在屋子里大步走来走去,费脑子想让仆人们怎么叫阿尔菲特才好。赛斯曼先生信上说要像待他女儿一样对待这孩子,罗得迈尔理解,那就是要把她和仆人区分开当主人看。   可是,她能清清净净地想这个问题只有短短的一会儿。突然学习室里传来好多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响声,接着是喊杰巴斯来帮忙的叫声,罗得迈尔跑进去一看,所有的学习用品、书、笔记本、墨水瓶,还有桌布,全都掉在地板上堆着。黑黑的墨水从桌布底下像小河似的流了满地。而海蒂不见了。   “瞧,你们看见了吧,”罗得迈尔搓着两手,叫嚷道。“桌布。书本、书夹、到处都是墨水!从没有过这样的事!这都是那个可恶的小姑娘干的吧,再没第二个人了!”   老师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情景。可在这时,也只能用这种表情,这种吃惊的表情看着。而克拉拉样子很快活,不出声地看着这件稀奇的事,等着事情的结果。过了一会儿,她告诉罗得迈尔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是海蒂弄的。不过,她不是故意的,你别训她。她太急着站起来,把桌布挂下来了。所以桌上东西也都掉到地上了。海蒂是听见外面有几辆马车走过才突然站起来的。大概她还没见过马车吧。”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老师?那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连上课时要老老实实听讲都不知道,这个无可救药的孩子跑到哪儿去了?不会是逃跑了吧,那赛斯曼先生该会怎么对我——。”   罗得迈尔跑出屋子,急忙下楼。大门敞开着,小海蒂正站在那儿,张着嘴发愣,向马路上来回张望。   “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没头没脑地跑出来!”罗得迈尔责骂她。   “刚才我听见枞树哗哗地响。可是找不到树在哪儿,已经听不见了。”说着,小海蒂失望地向马车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她错把马车的声音当成阿尔卑斯南风吹过枞树时发出的响声,欢天喜地地跑了出来。   “枞树?你脑子发昏了!你当这儿是森林吗?快来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说完,罗得迈尔回到楼上,跟在她后边的海蒂看到学习室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站住。她听见枞树的响声高兴得手忙脚乱,没注意到自己把东西都碰翻了。   “这全是你干的!以后不许再有第二次,听明白了吗?”罗得迈尔指着地板说。“上课时要规规矩矩地坐好,认真听讲。不然,我就要把你捆到椅子上,知道了吗?”   “是,”小海蒂回答,“以后我会规规矩矩的。”   海蒂这时才终于明白上课的时候要老老实实。   屋里乱成这样,只好把杰巴斯和齐娜叫来收拾。老师回去了,因为课没法儿上下去。所以,今天想打呵欠都没机会了。   到了下午,克拉拉在椅子上躺下后,罗得迈尔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海蒂心想: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她早就打好了主意,不过必须找个人来帮忙,于是海蒂站在餐厅前的走廊里,等着那个人。   果然,过了一会儿,杰巴斯端着大托盘走上楼梯。他正要把银制餐具从厨房拿到餐厅的壁橱里去。当他来到走廊,小海蒂就站到他面前,清清楚楚地说道:“你或者他!”   杰巴斯瞪大眼睛,用粗暴的口气说:“什么事,小姐?”   “有点事想请你帮忙。当然不是刚才那种坏事。”海蒂辩解似地说,因为她看出杰巴斯有点生气,她想那一定是因为自己把墨水打翻到地板上的缘故。   “噢,可我先想知道,你刚才叫我‘你或者他’是怎么回事?”杰巴斯仍旧板着脸问。   “啊,那个呀,可我今后必须这么叫你才行。”海蒂认认真真地说,“是罗得迈尔这么吩咐的。”   杰巴斯一听,哈哈大笑,海蒂看着他被弄糊涂了,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杰巴斯一下想起罗得迈尔说过的话,不由乐了,他说:“我明白了,小姐,您有什么事请说吧。”   “我不叫什么小姐,”这回海蒂有些生气地说,“我叫海蒂。”   “知道了。不过也是那一位吩咐我叫您小姐的。”杰巴斯说。   “是这样?那,我可能就是这个名字吧,”小海蒂不想再追究了。她觉得什么都要听从罗得迈尔,于是叹了口气说:“那我就有三个名字啦。”   “可是,小姐到底什么事让我帮忙?”杰巴斯走进餐厅,把银制餐具放进壁橱时问她。   “怎么才能打开窗户呢,杰巴斯?”   “噢,这样就行了。”杰巴斯说着打开两扇大窗户。   海蒂跑过去,可是她个子太矮,才到窗户沿那儿,什么都看不见。   “对,这样小姐就能看见下边有什么了。”说着,杰巴斯拿来一个木凳放到地上,海蒂高兴地踩上去,她想从窗口向对面看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她一会儿就缩回了头,看上去非常失望。   “净是石路,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沮丧地说,“不过,要是转到房子后面会看见什么,杰巴斯?”   “和前面一模一样。”杰巴斯回答说。   “那,在哪儿才能看见整个山谷,能一直望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你要想看那么远,得到高塔上去。——比如教堂的塔,哪,你看,那儿有个头上顶个金球似的塔吧,要到那上边,才什么地方都能看得到。”   小海蒂一听,马上下了木凳,跑出门去。然后跑下台阶,来到马路上。可是事情不像海蒂想像的那么简单。从窗户上看,一穿过这条马路就能到塔前,所以海蒂沿着马路一直往下走,可怎么也走不到。而且四处看看,连塔的影子都找不到了。于是她相到另一条路上,一直向前去,可仍然看不到塔在哪儿。   很多人从她身边走过,看上去都急急忙忙的,没工夫告诉小海蒂该怎么走。不过,走到下一条街的拐角时,她看见那儿站着一个小男孩子。他身后背着一个小小的手风琴,怀里抱着一个怪怪的小动物。海蒂跑到他身旁问:“头上有金球的塔在哪?”   “不知道。”他回答说。   “谁会知道它在哪儿?”海蒂又问。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其他带高塔的教堂?”   “那倒知道一个。”   “告诉我好吗。”   “那你得先给我看看,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会给我什么?”   男孩伸出手。海蒂摸了摸口袋。找到一张卡片。上面画着红色的玫瑰花和美丽的花环。海蒂觉得把这张卡片送出去有点可惜。盯了它一会。这是早晨刚从克拉拉那儿要来的,可想来想去,还是能看到谷地和绿色的山坡更美妙些。   “好吧,”海蒂说,“这个行吗?”   男孩缩回手摇了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海蒂问,不过总算松了口气,把画片又放回兜里。   “钱呗。”   “可我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不过克拉拉一定会给的,你要多少?”   “20贝尼。”   “行,走吧。”   于是两个人走上长长的马路,海蒂边走边问男孩背的是什么。男孩告诉她那是一个奇妙的手摇风琴,一摇就会响起动听的音乐。走着,她们突然发现来到了一个带着高塔的教堂门前。男孩站住,“你看!”   “可是怎么才能进得去呢?”海蒂看见大门关得严严的就问。   “不知道呀。”他回答说。   “是要按电铃的吧,像招呼杰巴斯那样?”   “不知道呀。”   海蒂在墙上找到电铃,使劲地拉了拉。   “我上去的时候你在这儿等着行吗。我不知道怎么回家,还得你带路才行。”   “那你给我什么报酬?”   “这回你想要什么?”   “再给20贝尼。”   这时,门上的锁从里面拉开,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爷爷。他先是奇怪地打量这两个孩子,接着生气地大叫起来。   “把我叫下来有什么事?认不认识这墙上是什么?这不写着‘登塔人请拉电铃’吗!”   男孩一句话不说,指了指海蒂。   海蒂回答说:“我想到塔上去。”   “你想到上面干什么?”看塔的老爷爷问她,“是有谁让你上去的吗?”   “不,”海蒂说。“只是想到上面往下看看。”   “快回家吧,别再玩这种鬼把戏,下次我可不饶你们了!”说着,看塔人转身要关上门。   可是小海蒂扯住他的衣襟,一个劲儿恳求:“就看这一回行吗?”   看塔人回过身,看见海蒂那么认真地望着自己,不由改变了主意。他拉起孩子的手,和蔼地说:“要是你这么想上去,就跟我来吧。”   男孩稳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让他们了解他是不去的。   海蒂拉着看塔人的手上楼梯,登了一阶又一阶。   楼梯渐渐变窄了,当他们登上一段最狭窄的楼梯后,终于到了塔的最上边。看塔人抱起海蒂走到敞开的窗户旁边。   “来,往下边看看吧。”老爷爷说。   海蒂往下一望,看见了无数的屋顶、高塔和烟囱,可她一会儿就缩回头,闷闷不乐地说:“和我想像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你看吧,这些景色对你这样的小孩子来说一点也没意思!所以以后可别再拉电铃了!”   看塔人把海蒂放到地上,领她走下狭窄的楼梯,走到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时,左边有一扇门,通向看守人的房间。而另一侧一直和倾斜的屋顶相连。那里边放着一个大篮子,旁边有只灰色的胖猫,喵喵叫着。因为篮子里有它的孩子们,所以一有人从旁边走过,它就做出一副凶样子,像是在说:“不许碰我的孩子!”   海蒂停下脚步,吃惊地看着。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猫。也难怪,这座古塔里住着成群的老鼠,猫每天都能逮上半打。看塔人看见海蒂吃惊的样子,说:“过来,有我在不用怕,给你看看小猫崽吧。”   小海蒂走到篮子旁,立刻看入迷了。   “啊,太可爱了!它们真漂亮!”海蒂不停地喊,她围着篮子跑来跑去,看那七八只小猫怠做出各种可笑的样子。他们在篮子里胡乱挤作一团,一会儿爬上去,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陷进去。   “送你一只怎么样?”看塔人笑眯眯地望着高兴得蹦蹦跳跳的小海蒂,过了一会儿,这样问她。   “给我?永远?”海蒂兴奋地问。她高兴得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啊,当然是,再送你一只也行,要不全给你也行,只要你有地方养。”老爷爷觉得把小猫送给海蒂,它们一定不会受苦的。   小海蒂高兴极了,她想那么大幢房子,怎么都会有小猫们住的地方。而且克拉拉要是看见这些可爱的小猫,该有多吃惊,多高兴呀。   “可是,怎么拿回去呢?”小海蒂边问边想抓起几只。可那只胖胖的猫妈妈一下跳过来,喘着吓人的粗气,海蒂慌忙把胳膊缩回来。   “我帮你拿,你家在哪儿?好了好了。”看塔人问小海蒂,又抚摸着母猫安慰她。这只猫是他的老朋友了,它不知陪他在塔里住了多少年。   “是赛斯曼家。房子可大了,大门口有个金色的狗头像,嘴里还叼着粗粗的铁环呢。”   看塔人不用她说得那么详细也知道。他已经在塔上住了很长时间,底下的每一户人家他都从上面看得清清楚楚,何况他还是赛斯曼的老朋友。   “我知道,”看塔人说,“可是送到谁那儿好呢?跟谁说一声才合适呢?你总不会是赛斯曼的女儿吧。”   “嗯,对了,你就送给克拉拉吧。来了这些小猫,她不知有多高兴呢。”   说好之后,看守人想领她下楼去,可海蒂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些可爱的小东西。   “我能不能先拿一两只回去?一只是我的,一只是克拉拉的,行吗?”   “那你先等会儿。”   看塔人小心地把母猫带到自己的房间,把放了猫食的小盘子放到它旁边,然后关上门走回来。   “好,你快挑两只吧。”   小海蒂眼里充满欢喜。她挑了一只小白猫和一只白地带黄斑的小花猫,把它们分别放进左右两个口袋里,然后才下楼。   男孩还在外面台阶上坐着。看塔人关上门后,小海蒂问:“去赛斯曼家怎么走?”   “不知道。”他回答说。   小海蒂把自己知道的大门、窗户、台阶的样子告诉男孩,可他总是摇摇头,什么也不知道。   “还有,”海蒂继续向他描述,“从窗户向外看,有一个好大好大的灰色的房子,屋顶就是这样。”小海蒂说着,用手比划出锯齿的形状。   这下男孩跳了起来。大概是想起一个这样的标记,知道怎么走了吧,他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起来,海蒂就在后面跟着跑。两个人一会儿就来到镶着黄铜狗头像的大门前。海蒂拉拉电铃,门口马上出现了杰巴斯,他一见海蒂就催她:“快点快点!”   小海蒂慌忙跑进去。杰巴斯慌慌张张地没注意到外面站着个男孩,就把门关上了。   “快点,小姐,”杰巴斯又催她。“快直接去餐厅,全都坐好了,就等你了。罗得迈尔像上了子弹的大炮一样。不过,小姐,你跑出去干了些什么?”   海蒂走进屋。罗得迈尔不抬眼看她,克拉拉也没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杰巴斯把海蒂的椅子重新放好。小海蒂一坐下,罗得迈尔就带着一副凶凶的样子,一本正经地严厉地对她说:“阿尔菲特,待会儿我要和你好好说说,现在只告诉你,谁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就跑到外面去,一直逛到天黑,这太不像话,必须惩罚惩罚你了。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喵——”的一声,像是对罗得迈尔的回答。   这一来罗得迈尔更生气了,“你说什么,阿尔菲特?”她声音渐渐抬高,冲海蒂吼道:“你干出这种事,还想戏弄人?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我,其实——”海蒂对她说,“喵——!喵——!”   罗得迈尔跳起来,气得几乎想把盘子摔到桌上。“够了!”罗得迈尔想大喊大叫,可是激动得说不出话。“站起来,然后从屋子里出去!”   海蒂惊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想辩解,“我,其实,只是——喵——,喵——,喵——!”   “可是海蒂,”这回克拉拉说话了,“罗得迈尔那么生气,你怎么还总是说喵喵呢?”   “不是我,是小猫说的。”海蒂总算不被打断地把话说完。   “啊?你说什么?小猫?”罗得迈尔叫起来。“杰巴斯!齐娜!把可恶的畜牲找出来,扔出去!”   罗得迈尔边喊边跑进学习室,还怕猫钻进去,把门闩拉上了。对她来说,一切动物中没有比猫更可怕的东西了。   杰巴斯本来站在门外,他必须先尽情笑够了才能进屋去。伺候海蒂的时候他就发现海蒂衣兜里露出了小猫脑袋,所以刚才他一直在等着瞧瞧会发生什么事。罗得迈尔刚一发作,他就被逗得受不住,好不容易才把盘子放到桌子上,然后一头跑了出来。   罗得迈尔害怕地惊叫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杰巴斯才终于可以平静下来,走进餐厅。房间里这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和睦。克拉拉把小猫放在膝盖上,海蒂跪在旁边,两个人正和两只可爱的小猫咪高高兴兴地玩着。   “杰巴斯,”克拉拉对走进来的仆人说,“请你为小猫找个窗好吗?要罗得迈尔看不到的地方,要不她那么怕猫会让人把猫扔了的。可我们想养这可爱的小家伙儿,所以要找个我们俩一下就能找到的地方。你看哪儿好?”“是,小姐。”杰巴斯高兴地答应了,“给它们在篮子里做个舒服的窝,把它放在那个怕猫的人找不到的地方怎么样?这事儿就交给我好了。”   杰巴斯立刻着手做这件工作。干着于着想起刚才的事又觉得好笑,不禁偷偷一个人笑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一点也不讨厌看看罗得迈尔发脾气的样子。   过了很长时间,大家都睡下的时候,罗得迈尔才把门打开了细细的一条缝,从里面叫:“那可恶的东西已经扔了吗?”   “是啊,是啊、已经扔了!”杰巴斯回答。他猜到罗得迈尔会这么问,正在一边干活一边等着呢。然后他麻利地从克拉拉膝盖上抓起两只小猫走出去。   罗得迈尔原来打算的对海蒂的教训挪到了明天。因为小海蒂一件一件胡乱闯了这么多祸,这一整天罗得迈尔又恼火又生气又惊吓,已经狼狈不堪,精疲力尽了。她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克拉拉和小海蒂随后也高兴地回到各自房间里,因为她们看见小猫咪已经睡在一张舒服的床上了。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八、赛斯曼家乱成一团       第二天早上,杰巴斯打开大门,把老师迎进来,领到学习室后,又听见有人拉铃,铃被拉得特别响,杰巴斯飞跑下去。他以为这么使劲拉铃的,肯定是赛斯曼先生,也许是他突然回来了。杰巴斯打开门——他面前,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孩背着手摇风琴站在门口。   “怎么搞的?”杰巴斯冲他喊,“你不知道怎么拉铃吗?有什么事?”   “我要见克拉拉。”男孩回答说。   “你这可恶的流浪汉,能不能像别人那样叫她克拉拉小姐?你到底找克拉拉小姐有什么事?”杰巴斯毫不客气地问。   “她欠我40贝尼。”男孩说。   “你有毛病吧!你从哪儿听说克拉拉小姐住在这儿的?”   “昨天我告诉她路,20贝尼,然后又带她回来,20贝尼。”   “怎么可能,你在撒谎。克拉拉小姐还一次没出去过,她也根本不能出去。趁我还没赶你,快走开吧。”   可是男孩一点也不害怕,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毫不在乎地说:“反正我在路上看见她了,让我说说她长什么样吗。短头发卷着,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茶色的衣服,还有,像我一样不太会说话。”   “哎呀呀,”杰巴斯心里嘀咕着,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这不是那个小姑娘吗。她又干出什么事来了?”   于是,他把男孩拽进来对他说:“好吧,待会儿你跟我来,我先上去一趟,你在门外等着我。然后我把你带到房间里去,你就拉支曲子,小姐会非常高兴的。”   杰巴斯上楼,敲敲学习室的门。听见里面说:“请进。”   “来了个男孩,说一定要见克拉拉小姐。”杰巴斯报告。   克拉拉听到这件少有的事,高兴地说:“快带他进来。”又对老师说:“行吗,老师?他说有事要跟我说。”   男孩很快走进屋来,照杰巴斯说的,立刻摇起手风琴。罗得迈尔受不了听老师讲ABC,正在餐厅里做活计,一听见这声音,马上竖起了耳朵。——怎么声音这么近,像是从走廊那边传过来的?学习室里又怎么会有手摇风琴的声音?可是——的的确确是学习室里的声音。——于是罗得迈尔走过长长的餐厅,一把打开门。一看——真让人难以置信——房间正中央,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正专心致志地演奏音乐。老师几次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说话。克拉拉和小海蒂正兴致勃勃地听着。   “停下来!快停下来!”罗得迈尔冲屋子里喊。可声音被音乐盖住了。于是她向男孩跑过去——但是她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看,一个样子让她恶心的浅黑色的动物在她两个脚之间爬着——是乌龟。罗得迈尔吓得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跳得这么高了。接着,她拼命喊道:“杰巴斯!杰巴斯!”   风琴猛的停住,这回叫声压过了音乐。杰巴斯正在半开的门外捧着肚子大乐,他刚看见罗得迈尔跳起来的样子,可最后还是走进来。罗得迈尔瘫坐到椅子上。   “把人和动物统统给我赶出去!杰巴斯,快!”罗得迈尔喊。杰巴斯立刻照她吩咐的把男孩领到门外,男孩抓起乌龟跟出去。杰巴斯一边往他手里塞钱一边说:“克拉拉小姐的40贝尼,还有你拉琴的40贝尼。干得不错。”然后把他送出去,关上门。   学习室里安静下来,重新开始上课。这回罗得迈尔也坐到屋里来。她想,这下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吧。她决定下课后好好调查调查刚才的事件,要把罪魁祸首狠狠惩罚一下,给他点厉害看看。   可是,又响起了敲门声。杰巴斯跑去开门。有人送来一个大篮子,说是要立刻给克拉拉小姐的。   “给我?”克拉拉吃了一惊,急着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篮子?快拿来给我看看。”   杰巴斯拿进来一个盖着盖儿的篮子,然后连忙走出去。   “先上完课再打开篮子吧。”罗得迈尔说。   克拉拉怎么都猜不出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她不停地看着那只篮子,心里怪痒痒的。   “老师,”克拉拉在练习文法时忍不住停下来说,“我想知道篮子里装了什么,就看一下行吗,然后我马上就接着学习。”   “从某些方面看,是可以的,但是从另外的方面考虑,又好像不可以。”老师回答她,“要是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篮子上的话——”   看来老师又要说个没完了。这时,篮子的盖儿没盖紧,从里面突然跳出小猫,一只,两只,三只,然后又跳出几只。还没等大家明白怎么回事,就跑得满处都是。于是,屋子里成了小猫的天下。有的从老师的鞋上跳过去,有的咬住他的裤子,有的爬到罗得迈尔的衣服上,还有的在她脚边玩耍。小猫们还跳上克拉拉的椅子,又抓又跳又叫。这下屋里可热闹了。克拉拉开心极了,连声喊:“哇,这么可爱的小猫咪!看它跳得多高兴!喂,你瞧,海蒂,这儿,还有那儿,你快看!”   小海蒂高兴得不得了,追着小猫从一个角落跑到另一个角落。老师愣愣地站在桌子旁边,无可奈何地一会儿抬抬左脚,一会儿抬抬右脚。小猫在他脚边玩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罗得迈尔大吃一惊,开始只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后来终于拼命扯着嗓子喊起来。   “齐娜!齐娜!杰巴斯!杰巴斯!”   可她仍旧不敢站起来。她怕一站起来,那些恶心的小猫崽会一起扑到她身上来。   不知她又喊了多少遍,齐娜和杰巴斯才终于跑进来。于是,杰巴斯赶紧一只一只抓起来放到篮子里。然后把篮子拿到昨天为两只小猫做的房檐底下的窝旁边。   今天上课,从开始到结束,又是没有一个人打呵欠。晚上很晚罗得迈尔才从上午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她把杰巴斯和齐娜叫到学习室,把这件胡作非为的事情从头到尾问了一遍。结果她终于明白这都是海蒂跑到外面去捣乱才引起来的。   罗得迈尔气得脸色发青,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挥挥手让杰巴斯和齐娜下去,把怒气冲向海蒂身上。小海蒂站在克拉拉椅子旁,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阿尔菲特,”罗得迈尔口气严厉地说,“对你有效的惩罚只有一种,因为你是个野蛮人,只有让你到漆黑的地下室里和壁虎、老鼠呆在一起你才会变老实,不再干这种事。反正这回要试一试。”   海蒂不说话,听到这个判决,觉得奇怪。因为她还从没去过什么可怕的地下室。在山上被爷爷叫做地下室的地方,在小屋的旁边,是放做好的奶酪和新鲜牛奶的地方,说起来还是让人喜欢的去处。而且,小海蒂还从没见过壁虎和老鼠。   可是,克拉拉难过地大叫起来:“不行,不许那样,罗得迈尔。等到爸爸回来再说吧。他信上说马上就会回来的。那时我再把这些跟爸爸说,爸爸会决定怎么对待海蒂的。”   连罗得迈尔也不能反对这个比她说了算的裁判官。赛斯曼先生马上就回来,当然他更说了算。于是她站起身有些生气地说:“好的,克拉拉,当然可以。不过那时我也会说上几句的。”罗得迈尔说完,回屋去了。   这之后,一连几天安静无事。只是罗得迈尔的气还没消。多么糟糕的孩子,居然被她捉弄了,一想到这儿,罗得迈尔就心里冒火。自打海蒂来了之后,赛斯曼家里就一团糟,再没像从前那么规规矩矩了。   克拉拉却非常满意。小海蒂上课时总会做出些怪事,上课不再是件乏味的事了。海蒂还经常把字母搞混,老是记不住。于是老师在讲解字母和书写字母的形状时,为了让海蒂印象深刻,把它们比作犄角什么的,海蒂听了高兴地大叫“那是山羊!”“那是老鹰!”这些比喻使海蒂想起了许多东西,就是没让她想起字母。   快到傍晚时,海蒂就坐在克拉拉旁边,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讲阿鲁姆和那里的生活。每次讲完各种事情,海蒂就非常想家,最后总是坚决地说:“哎,我该回去了!明天就得走!”每次她这样,克拉拉都安慰她:“你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那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小海蒂听了,马上改变主意,脸上又露出笑容。这是因为她心里藏着一个美妙的计划。她在这儿每多呆一天,给奶奶带去的面包就能多两个。因为每天早饭和晚饭时盘子旁边都会有一个新鲜的白面包。每到那时海蒂赶紧把它揣到兜里。老奶奶肯定没吃过这么白的面包,而且黑面包太硬,她又咬不动,一想到这儿,海蒂就怎么也舍不得吃掉它们了。   每天吃完饭,小海蒂总是一连几个小时自己坐在屋里一动不动。而且现在她已经明白富兰克托和阿鲁姆不一样,在这儿不能随便跑到外面去。所以,她再没出过门。和杰巴斯在餐厅说话也不行,这一样是罗得迈尔不允许的。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和齐娜说话。齐娜一见海蒂,说起话来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气,总是嘲笑她,所以她一看见这个女佣人就提心吊胆地躲着。而且海蒂渐渐知道了她的性格,看明白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瞧不起自己的。   这样,小海蒂每天坐在那儿,呆呆地想上好半天。——阿鲁姆又变成一片绿色了吧。黄色的花儿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吧,四周的一切,雪、山、宽阔的谷地也都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吧。小海蒂渴望着回去,觉得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姨妈可说过想什么时候回去就立刻可以回去。终于有一天海蒂再也坐不住了。她急急忙忙地把面包放到红色的大披肩里,戴上草帽就往外走。   可是,她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这次旅行最大的麻烦。说来也巧,罗得迈尔正从外边回来。她看见海蒂大吃一惊。把海蒂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把眼睛盯在那个鼓鼓囊囊的红披肩的包裹上。于是罗得迈尔喊叫起来。   “你这是一身什么打扮?想干什么?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许再一个人乱跑出去!你又想到外面去,还打扮得像个流浪儿。”   “我不是去当流浪儿,我只想回家。”海蒂发抖地说。   “啊?什么?回家?你要回家?”罗得迈尔怒气冲冲地,绞着手,“想逃出去?这要是让赛斯曼先生听到这种事会怎么样!居然有人从家里逃出去!你最好别让这事儿传到赛斯曼先生的耳朵里!你在这儿到底哪亏待你了?哪儿会给你这么好的招待?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吗,你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吗,你受过这么周到的招待吗?快说!”   “没有。”海蒂回答。   “是吧?”罗得迈尔紧跟着说,“没什么不满意,一点都没有,是吧。你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是过得太幸福了,才会这么胡来!”   小海蒂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的话涌上嘴边,索性全说出来。   “我只是想回家呀。我太久不回去,‘小雪’又该整天哭了。老奶奶也在等着我,还有,山羊贝塔吃不到奶酪,“阿特立”会挨打的。再说,这儿又看不见太阳跟大山说再见。对了,老鹰要是飞过富兰克托,肯定会用更大的声音叫——这么多人,乱七八糟地住在一起,成天吵架,怎么不到山上去舒舒服服地住?”   “天哪,这孩子该不是有什么毛病了吧。”罗得迈尔喊着,慌忙跑上楼梯,却一下和往下走的杰巴斯脑袋碰脑袋,撞了个正着。   “快把这可怜的孩子带上来!”罗得迈尔一边喊一边揉脑袋,这一撞疼得不轻。   “是是,我明白了,实在抱歉。”回答完后,杰巴斯也揉揉脑袋,他撞得比罗得迈尔还厉害。   小海蒂还是呆站在那儿,两眼发光,激动得浑身发抖。   “咦,你又干什么了?”杰巴斯好奇地问。可一看海蒂一动不动的样子,便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好了,好了,别在意,小姐,保持快乐才比什么都重要!你看看我,因为这位,脑袋上差点没被撞出个洞来,可是我也没闷闷不乐呀!怎么了,还愣愣站着?来,上去吧,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命令呀。”   于是,小海蒂走上楼去,她步子缓慢安静,和平时大不一样。杰巴斯看了觉得怪可怜的。一边跟在海蒂后边走,一边说些鼓励的话。   “别垂头丧气的,别难过啊,打起精神来!小姐真乖,到了这儿之后还一次也没哭过。要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天得哭上12回。小猫在上面玩得高兴呢,在房檐下跳得可欢了,待会儿咱们一起上去看看吧——等里面那位走了行不?”   海蒂微微点了点头,样子一点都不开心。杰巴斯心疼地看着小海蒂回到自己的房间,对她充满同情。   晚饭时,罗得迈尔一言不发。只是用又害怕又小心的眼光不停地看看海蒂。像是怕这个反复无常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干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来。可是小海蒂不说一句话,面向桌子一动不动。既不吃也不喝,只把面包麻利地放进口袋。   第二天早上,老师一上楼,罗得迈尔意味深长地冲他打招呼,把他带到餐厅里。然后非常激动地告诉老师她的担心——她怀疑小海蒂不习惯这儿的水土和生活方式,脑子出了点毛病,又把小海蒂想逃走的事和她那时说出的稀奇古怪的话反复讲给老师听。   老师安慰罗得迈尔,让她安静下来。他说,阿尔菲特的确在某个方面有点怪,但其它方面都还正常。所以从各方面全面地考虑的话,还是有希望渐渐正常起来的。现在比这更让人头疼的,是这孩子不背字母,课程从ABC以后就没法再继续往下讲了。   罗得迈尔听了,放心了一点,像往常那样请老师开始上课。快到傍晚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海蒂昨天要出走时穿的那身衣服,决心在赛斯曼先生回来之前,给海蒂些克拉拉的衣服让她别穿得那么寒酸。她跟克拉拉一说,克拉拉大为赞成,找出好多衣服、帽子和披肩。于是,罗得迈尔来到小海蒂屋里,想看看衣柜里的衣服哪些留下,哪些该扔掉。可她没翻两分钟,就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   “你都干了些什么?阿尔菲特!”罗得迈尔喊道,“第一次看到有这种事!你说从你的衣柜里翻出了什么?全是干巴巴的面包!克拉拉,你看,衣柜里居然放着面包!都快堆成山了!——齐娜!”她又朝餐厅喊,“把阿尔菲特衣柜里的干面包扔掉,还有桌上那顶破草帽!”   “不许这样!不许这样!”小海蒂喊,“那顶帽子我要留着!面包是要送给奶奶的!”海蒂说着想去追齐娜,却被罗得迈尔一把抓住。   “你就呆在这儿,那些破玩艺,我们来收拾!”   罗得迈尔严厉地说,不放开小海蒂。小姑娘扑到克拉拉的椅子上,绝望地大哭起来。她不停地抽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伤。   “没有面包给奶奶了。那些全是要给奶奶的。这下全没了。奶奶一个也吃不到了!”   小海蒂说到这儿心如刀绞,又哇地大哭起来。罗得迈尔跑出房间。克拉拉看见海蒂悲痛成这个样子,非常担心。   “海蒂,海蒂,别这么难过。”克拉拉恳求似地说,“听我说!别这么难过,来,我向你保证,你回家的时候我让你带回去和现在一样多,不,比这更多的面包!这样,面包会又新鲜又软和。你存起来的面包肯定会变硬的,现在不就硬梆梆的了吗?好了,海蒂,别哭了!”   海蒂还是忍不住抽嗒了好半天。不过她明白而且相信了克拉拉安慰她的这些话。要不是这样,她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呢。海蒂还想再确认一下自己的愿望是不是真的能实现,一边抽喀着一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问:“你能给奶奶像我攒的一样多的面包吗?”   这时克拉拉就会毫不犹豫地说:“一定,真的。比这还要多。放心吧。”   海蒂直到晚饭时,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一看见面包,又想哭出来,可强忍住了,她知道吃饭时要安静。杰巴斯每次走到她旁边都做出怪模怪样的手势。他指指自己的头,又指指海蒂的头,然后点点头,闭上眼睛。好像在说:“放心吧,我已经帮你弄好了!”   后来,海蒂回到房间刚要上床往被子里钻,发现被子里藏着那顶破草帽。海蒂又惊又喜,忙把旧帽子拿出来。她高兴得不得了,把帽子弄得瘪一点,包在手绢里,然后藏到柜子最里面。   把帽子放到被子里的是杰巴斯。刚才,罗得迈尔叫齐娜的时候,杰巴斯也在餐厅,他听见了海蒂难过的叫声。于是他跟在齐娜后边,等齐娜从海蒂房间里出来时,他看见放在面包上面的帽子便一把拿过来。“这个让我来扔吧!”然后,兴高采烈地把帽子塞到海蒂被子里。晚饭时他的那些手势就是想告诉小姑娘这件事。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九、赛斯曼先生回家后听到了从没听到过的事情       这件事发生之后过了两三天,赛斯曼家忙碌起来,不断传来仆人们顺楼梯跑上跑下的声音。主人旅行回来了。杰巴斯和齐娜从运行李的马车上把行李一件一件搬进屋。赛斯曼先生总要带好多贵重的礼物回来。   赛斯曼先生最想见的是克拉拉,他首先走进女儿的房间。现在快到傍晚,正是两个孩子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克拉拉身边坐着小海蒂。克拉拉非常亲热地问爸爸好。她很喜欢爸爸,爸爸也同样充满爱意地向可爱的克拉拉问好,然后赛斯曼先生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小海蒂伸出手,和蔼地说:“这就是那个可爱的瑞士小姑娘吧。来,握握手吧!对,就这样!嗯,怎么样,你们俩相处得好吗?克拉拉和你是不是吵架?撅嘴、哭鼻子、最后和好,然后再从头来一遍?”   “不,克拉拉一直待我很好。”海蒂回答。   “海蒂也从来没跟我吵过架,爸爸。”克拉拉紧跟着说。   “那就好,爸爸听了真高兴,”爸爸站起身,又说:“好吧,克拉拉,爸爸先得吃点饭,我今天还一点东西都没吃过。过一会儿,再拿礼物给你看!”   赛斯曼坐下来。于是罗得迈尔在他对面坐下,脸上露出一副不幸的表情。   “罗得迈尔,怎么了?刚才你出来接我的时候,脸色真难看的可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克拉拉挺好的嘛!”   “赛斯曼先生,”罗得迈尔用非同小可的口气严肃地说,“小姐和我都碰上了非常不幸的事,我们全受骗上当了。”   “为什么这么说?”赛斯曼问,喝了一口葡萄酒。   “如您所知,赛斯曼先生,在给小姐找个伴儿时,我想您一定非常希望小姐身边的是个文雅懂事的孩子,所以觉得瑞士的小姑娘该会不错。我想找个像我在书上读到的那样在山间清新的空气中长大的被说成是一尘不染的孩子。”   “可是。”赛斯曼插嘴说,“瑞士的孩子走起路来也会沾泥土的。不然,难道她们脚上长着翅膀?”   “哎呀,赛斯曼先生,请您明白我的意思。”罗得迈尔接着说。“我想说的是谁都知道的那种孩子,生活在纯净的山区,走过人身边就像吹来的一缕清新的风。”   “但是,我们克拉拉可没办法把清新的风当做朋友吧。罗得迈尔。”   “不,赛斯曼先生,我并没有和您开玩笑。这件事比您想的严重得多。我可怕地,真是非常可怕地被欺骗了!”   “可是哪儿可怕呢?那孩子看上去可怕吗?”赛斯曼不慌不忙地问。   “赛斯曼先生,我只说一件事,只说一件。您知道您不在的时候她把什么人和什么动物带到这屋子里来了吗。关于这件事我想老师也会跟您谈谈的。”   “动物?什么动物,罗得迈尔?”   “您大概很难明白,如果不想成是突然的精神错乱就没法理解这孩子的所作所为。”   赛斯曼一直觉得她说的这些没什么要紧。可是,精神错乱?真要这样的话,会给女儿带来多么可怕的影响啊。想到这,他紧紧盯住罗得迈尔,像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她有点精神错乱?正在这时门被打开,仆人报告说老师来了。   “啊,欢迎您老师,问您也许能知道。”赛斯曼对老师说。“请,请这边坐!”   说着,向走进来的老师伸出手,“请您一起喝杯咖啡吧。你也是,罗得迈尔!就坐这儿,别走——请别客气!不过我想问问您,老师,来这儿给我女儿做伴的这个孩子怎么样?也就是您教的这个孩子。听说她把动物带到家里来,那是怎么回事?另外,这孩子的脑子怎么样?”   老师本来想先说很高兴您旅行平安归来。而他也正是为此才来的,可赛斯曼却想听他回答这些问题,他只好这么说:“关于这孩子的品性,赛斯曼先生,我首先想提醒您注意的是,她在某个方面可以看出有明显的缺陷。这是这孩子受的教育的结果,更准确点说,是由于她上学较晚的结果,也是长期住在阿尔卑斯山区的结果。住在那么远离人群的地方,当然对她多少有些不好的影响,但决不是说给她所有的方面都产生了坏影响,不仅如此,还明显表现出一些优点来,所以只要经过一段时间,毫无疑问,会把这些优点——”   “不,老师,”这时赛斯曼先生打断他的话,“您想得过于复杂了。怎么,她把动物带进来的时候,您也吓了一跳吗?让这个孩子做我女儿的同伴,您觉得怎么样?”   “关于这个孩子的问题,我并不想干涉什么。”老师又说:“的确这孩子在某些方面缺乏社会经验,这是由于她在来富兰克托之前,生活里比较缺少文化熏陶造成的,改变环境之后,如果在她成长的各方面进行指导的话,当然会给她良好的影响。总之,这孩子还是相当的,至少是在某些方面还是相当地缺欠,但在其它方面,也有着不可忽视的素质——”   “对不起,老师,请稍等,我——我去女儿那儿看一下。”说完,赛斯曼走出房间。然后,他来到学习室,在女儿旁边坐下。小海蒂站在一旁,赛斯曼望着她说,“来,请你帮我拿过来——嗯,对了——我想请你帮我拿来——”赛斯曼并不需要什么,只是想支她离开房间。——“请拿一杯水来。”   “要刚打上来的吗?”小海蒂问。   “对对,就要刚打上来的吧。”赛斯曼说完,小海蒂走出房间。   “好吧,克拉拉,”爸爸坐到女儿身边,抚摸着她的小手说。“给我讲讲,你的那位朋友究竟把什么动物带到家里来了?还有,为什么罗得迈尔会觉得她常常精神错乱?你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克拉拉可知道。那天惊慌失措的罗得迈尔听见海蒂说的话觉得莫名其妙,但克拉拉清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先向爸爸讲了乌龟和小猫的事,然后又解释了让罗得迈尔大吃一惊的那句话。赛斯曼听完,从心底笑起来,又问:“那你不希望我把她送回家喽,克拉拉,你不觉得她烦人是吧?”   “不要,不要,爸爸,别把她送回去!”克拉拉着急地说。“海蒂一来,每天都发生些有意思的事,过得很开心。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以前,什么事都没有,太乏味了。而且小海蒂还给我讲各种事。”   “好吧好吧,克拉拉,你看,你的朋友回来了。怎么样,你拿来的是干净的刚打来的水吗?”海蒂把一杯水伸到他面前时,赛斯曼说。   “嗯,是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小海蒂说。   “可你该不是自己到井边打的吧,海蒂?”克拉拉问。   “不,我去了,真的是刚打上来的,不过,不得不走了好远。因为第一口井那儿有好多人,一直往下走,第二口井那儿又全是人。所以我就走到别的路上打,一个有白头发的爷爷还让我‘向赛斯曼先生问好’呢。”   “呵,好一次徒步旅行啊,”赛斯曼笑了。“那,那个爷爷是谁?”   “那个人是从井边路过的。然后,他站住说‘能借我杯子喝口水吗。你这是给谁打水?’我就说‘是赛斯曼先生家’,他笑了,说‘请你代我向他问好,愿他的水好喝!’”   “是吗,这个说话的人是谁呢?那个爷爷什么样子?”赛斯曼问。   “是个笑起来很和气的人,带着粗粗的金锭子,下边还吊着个镶着大红石头的金色东西。还有,手杖顶上有个马脑袋。”   “那是医生呀。”——“他是那位医生!”克拉拉和爸爸一齐喊。然后赛斯曼又一个人笑了一会儿。他在琢磨这个小朋友,琢磨她自己是怎么想出来这个新鲜的打水方法的。   这天晚上,赛斯曼在餐厅和罗得迈尔两个人商量家务事的时候,他对罗得迈尔吩咐说,要把海蒂留下来,这孩子没什么毛病,而且女儿说一定要和海蒂在一起,海蒂来这儿她才最高兴。   “所以,我希望,”赛斯曼用不容分辩的口气加上一句。“好好对待那孩子,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不要马上就断定她是捣乱。要是你一个人管不了,罗得迈尔,我马上就要给你找来个好帮手。不久,我母亲会到这儿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你知道,我母亲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罗得迈尔。”   “当然知道,赛斯曼先生。”尽管罗得迈尔这么回答,可听到能来个帮手,她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   赛斯曼这次在家只待了很短的时间,才过两周,就又为工作去了巴黎。临走时安慰不答应他这么快就走的克拉拉说,再有几天奶奶就会来了。   赛斯曼走后不久,住在荷尔斯泰因一所旧宅子里的赛斯曼夫人写来了信,告诉说她已经上路了。信上让马车明天到车站接她。   克拉拉知道了这个消息,高兴极了。这天晚上她给小海蒂讲了很长时间奶奶的事。于是海蒂也讲了“奶奶”的事。罗得迈尔看见了,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海蒂毫不在乎。罗得迈尔做出厌恶的表情是常有的事儿,海蒂已经习以为常了。   过后,海蒂要回卧室时,罗得迈尔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告诉她在这儿不许她叫“奶奶,”要是赛斯曼先生的母亲来了,必须叫她“赛斯曼夫人。”她看见海蒂抬头纳闷地望着她,便问:“明白了吗?”那目光像是说告诉你这一遍就行了吧。小海蒂虽然搞不懂“夫人”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再问了。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奶奶       第二天傍晚,赛斯曼家紧张地忙碌着做各种准备。一看就知道今天要来的奶奶是在这个家有重要地位的、受到尊敬的人。齐娜戴着崭新的小白帽子。杰巴斯正搜集了一些脚凳,放在合适的地方,好让奶奶想坐到哪儿都随时能把脚放上去。罗得迈尔挺着胸,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那样子像是在四处宣告说:“虽然马上就会来个相当有权力的人,但决不意味着我的势力会减少多少。”   终于,马车到了家门口。杰巴斯和齐娜跑下楼去。罗得迈尔迈着缓慢沉着的脚步跟上去。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样也都得出去迎接赛斯曼老夫人。小海蒂被命令呆在自己屋里,一直等到别人来叫她。因为老奶奶也许希望先到克拉拉房间和孙女单独呆一会儿,小海蒂坐在屋子一角,嘴里来回念叨那个称呼。过了一会儿,齐娜从门外探进头,像平时一样冷冰冰地说:“快到学习室去!”   小海蒂不敢问罗得迈尔为什么要叫这个称呼,但她相信肯定搞错了。因为在她记忆里,不论称呼谁都是把“先生”“夫人”放在前边,然后再说名字(这是西方的习惯)。可是这个称呼正相反,把“夫人”放到了后边。   小海蒂一打开学习室的门,奶奶就慈爱地招呼她:“哎哟,她来了!快,到这边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海蒂走到奶奶旁边,用清脆的声音说:“您好,夫人赛斯曼。”   “哎呀,怎么!”奶奶笑了。“在你们国家是这么叫的吗?是阿鲁姆的说法吧。”   “不,我们那儿谁都不这么叫。”小海蒂认真地回答。   “是吗,可我们这儿也不这么叫呀。”奶奶又笑了,轻轻拍了拍小海蒂的脸蛋。“别这么叫,孩子们都喊我‘奶奶’,你也那么喊吧,这下能记住了吧,怎么样?”   “嗯,那样叫我会。”海蒂肯定地说。“以前我常这么叫。”   “当然喽,当然喽!”奶奶愉快地点点头。然后又仔细地看看海蒂,不住地点头。小海蒂也认真地盯着奶奶看了一会儿,奶奶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温暖的目光,让人心里很舒服。海蒂一下就喜欢上了奶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奶奶的白头发非常好看。她头上带着一条有皱榴的花边,下边飘垂着两个很宽的飘带,就像总有微风吹拂着似的。这更是让海蒂觉得亲切。   “那,你叫什么名字?”过一会儿奶奶问。   “叫海蒂。不过,她们又给我起个名字叫阿尔菲特,我要时常注意——”   这时海蒂猛的停住了。因为她有点惭愧地想起有时罗得迈尔冷不防叫她“阿尔菲特”的时候,她总是不回答。别人告诉她这才是她的名字,可她就是怎么也不习惯。而且海蒂说这些的时候罗得迈尔刚好走进屋里来。   “我想夫人也能同意,”罗得迈尔插上说。“我想该叫她正式一点的名字,至少在佣人们面前。”   “哎,罗得迈尔,”赛斯曼夫人说。“要是这孩子听惯了别人叫她海蒂,就那么叫吧。好,就这样定了!”   罗得迈尔知道这位夫人非常讨厌别人不加上“夫人”而直呼她的名字,但是这件事罗得迈尔也无可奈何。以奶奶的性格一旦这么说了,就会一直这么叫下去。罗得迈尔要反对也是没用的。而且,这位夫人眼睛耳朵都还很灵,一走进这里就明白了家里已处于什么状态。   第二天,吃完午饭,克拉拉又像往常那样躺下午睡,奶奶就坐在旁边的安乐椅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可是又马上站起来——奶奶立刻就睁开眼睛——走到餐厅一瞧,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她们大概睡午觉了吧。”奶奶自言自语地说着,走到罗得迈尔屋前,重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罗得迈尔出来了。她没想到敲门的会是奶奶,惊讶得后退了一步。   “我想来问问,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赛斯曼夫人说。   “在她自己房间里呢。她要是想干点什么,也能干出点有用的事,可是,夫人,希望您知道,这孩子常生出些怪念头而且还真的做出来。她的那些事,在上等人面前真是难以说出口。”   “要是像那孩子一样给关到屋子里,我大概也会那样。那您在上等人面前可该说什么了呢!来,把孩子带到我房间里。我想送她本漂亮的书做礼物。”   “那您可就给错了!”罗得迈尔拍着手叫道。“她得到了您的书又能怎么样?现在她还连ABC都记不住呢,夫人。那孩子怎么教她都没用。我想您问问老师就能知道,要不是那位可敬的老师像天使一样耐心,早就不肯给她上课了。”   “噢?那是有点怪。那孩子可不像连ABC都记不下来,”赛斯曼夫人说。“反正,你把她带来一下吧。暂时看书上的画也行。”   罗得迈尔还想说几句,可赛斯曼夫人已经转过身,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她纳闷海蒂怎么那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想亲自问问,但她并不想去问老师。当然,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她尊敬他,一见面也会热情地和他寒暄,可是一交谈起来,赛斯曼夫人就忍不住想躲开,实在腻烦了他的那种说话方式。   小海蒂走进奶奶的房间,一看见要送给她的那本大书上各式各样美丽的图画,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而且,奶奶翻到下一页时,她突然大喊了一声,热切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幅画,紧接着眼泪吧嗒吧嗒落下,不停地抽泣起来。奶奶仔细瞧了瞧画,原来上面画了一个美丽的牧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在四处吃草,咬着绿色的草丛和叶子。正中间是一个牧羊人,靠在一根杆子上,高兴地望着羊群。画上一切都带着金色的光芒。远处地平线上太阳正要落下去。   奶奶拉起海蒂的手。   “过来,过来,小海蒂。”奶奶疼爱地说。“别哭了,别哭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可是,你看,这书上写了好些有趣的故事呢。今晚我讲给你听好么。还有别的好多有意思的故事也给你讲,你听完了,还可以讲给别人听。过来,咱们俩说说话吧。把眼泪擦干净。对对,好,坐到我前面,让奶奶能看得着你。这就行了,行了,好了么?”   可是小海蒂要停下抽泣还要花上一会儿时间。奶奶等着她平静下来,时常安慰她一句:“好,别哭了,别哭了,打起精神来。”   渐渐地,孩子终于安静下来。于是奶奶问她:“来,跟奶奶说说,听老师讲课觉得怎么样?学会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学会。”小海蒂叹了口气说。“可我早就知道会什么都记不住的。”   “你什么东西记不住,海蒂?是什么?”   “我记不住怎么个读法,太难了。”   “是这样!谁说过它难?”   “贝塔,贝塔学过。他说记多少遍都记不住,说这太难了。”   “哎,贝塔真是个怪孩子!可是,海蒂,不能贝塔说什么你就马上信什么。要自己去试试才行。你一定是上课时想着别的事没好好听老师讲吧。认真看老师写的字。”   “我好好听了,可是没有用。”小海蒂像是无可奈何,只好放弃似地一口断定。   “海蒂,”奶奶说。“听奶奶说,你是相信了贝塔的话才一直没学会拼读的。现在,你要相信我的话,说得清楚一点儿,你马上就能学会。你和贝塔不一样,像你这样的孩子都很快就能学会的。哪,你只要记住一些读法,那么——你看到这个站在美丽的绿色牧场上的放羊人了吧——只要你会读了,马上就把这本书送给你。那时,这上面的故事你就能看得懂了。就像有人讲给你听一样。放羊人和那些绵羊、山羊干了些什么?碰上了什么稀奇事?就都明白了。你想知道吧,小海蒂,怎么样?”   小海蒂专心地听着奶奶说,这时,她眼里闪着光,深深叹了口气说:“要是真的能读得懂就太好了!”   “一定会的。不用过多久,小海蒂,我相信。好了,该去克拉拉那儿看看了。来,把那本漂亮的书也带上吧。”   说完,奶奶牵着小海蒂的手,一起去学习室。   海蒂想起回家那天在楼梯上被罗得迈尔狠狠地责备说:“居然想逃跑,真是忘恩负义的坏孩子。幸好没被主人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小姑娘心里渐渐发生了变化。   她慢慢明白,自己并不像蒂提姨妈说的那样想回家就什么时候都能回去,不,她得在这呆上好长好长时间,也许还会一辈子住在这儿。而且她想,要是说出想回家,赛斯曼先生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忘思负义的孩子,不仅如此,奶奶和克拉拉也会那么想。所以她盼着回家的心情对谁也不能说,海蒂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惹那么慈祥的奶奶像罗得迈尔一样生气。   可是小海蒂的心事越来越重了。她经常吃不下饭,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晚上经常直到深夜也睡不着。一个人的时候,周围一安静下来,小海蒂眼前就立刻浮现出阿鲁姆和那儿灿烂的太阳、花儿,还有其它各种情景。   而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又出现了法尔克尼斯红色的尖尖的石头,斯凯撒普拉那像火一样红的雪峰。然后到了早晨,她兴高采烈地想跑到小屋外面去——这才明白自己还是在富兰克托的大床上。一想到已经离阿鲁姆那么那么遥远,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小海蒂就把头顶着枕头不让别人听见,偷偷地哭上好长时间。   奶奶当然发现了小海蒂总是无精打采。她想也许过上两三天,垂头丧气的小海蒂就会好起来,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可是,海蒂不但没精神起来,还常常发现她早上起来的时候有哭过的痕迹。于是奶奶有一天又把孩子带到自己屋里。她让孩子站在自己跟前,非常和蔼地说:“来,小海蒂,跟奶奶说说,你怎么了,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可是,小海蒂不想让这么和蔼的奶奶觉得她忘恩负义。要是那样的话,大概她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好了,想到这儿,小海蒂难过地说:“不能说。”   “不能说?那,对克拉拉呢?”奶奶问她。   “也不行,对谁都不能说。”海蒂坚决地说,看上去那么悲伤,奶奶不由得心疼了。   “好吧,海蒂。”奶奶说。“听我说。要是有什么难受的事对谁也不能说的时候,就告诉天上的神灵,求他帮助吧。不论有什么痛苦,上帝都能帮助我们的。知道了么?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向上帝祈祷幸运的事,并求他保佑你别碰上不幸的事呢?”   “不,我没这么做过。”孩子回答。   “那你从没祈祷过吗?海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祈祷?”   “以前的奶奶祈祷过。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已经忘了。”   “你看吧,海蒂,所以你才会这么难过的,因为没有人帮助你。你想想,你心里要是有什么担心的事,苦恼的事,就到上帝那儿把一切说出来,祈祷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得到帮助,那该多好呀!上帝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帮助我们,使我们重新快乐起来的。”   小海蒂眼睛里充满欢喜。 “跟上帝说什么都行吗!”   “什么都行,海蒂,什么都行。”   小女孩忙把手从奶奶手里抽回来说:“我回屋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去吧!”奶奶回答。于是,小海蒂一回到自己房间,就坐到小板凳上,合起双手。然后把心里难过的事全都告诉上帝,让我能再回到爷爷那儿吧!她专心致志,诚心诚意地祈祷着。——   这之后大约过了一周左右,一天,老师突然说要见见赛斯曼夫人,要跟她说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老师立刻被请进房间。他一进来,赛斯曼夫人热情地向他伸出手。   “老师,欢迎您来!”——夫人边说边摆正椅子。“您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有什么坏消息或是不满吗?”   “不,正相反。”老师开口说,“发生了一件我从没预料到的事,一件谁知道这之前的情形都无法预料到的事。如果把以前的各方面情况一起考虑,会认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然而它却发生了,而且到了令人无比吃惊的程度,说起来,正和以前估计的完全相反——。”   “是海蒂能读句子了么,老师?”赛斯曼夫人插了一句。   老师呆望着她,吃惊得说不出话。   “真是让人惊奇。”老师终于说。“以前,我对这孩子费尽多少苦心,讲解得多么详细,她也连ABC都记不住。所以我想怎么也没办法了,就不再抱希望,省略了一切详细的说明,决心直接把句子拿出来。可是那孩子居然像是一夜之间就记住了拼读方法。而且她能这么准确快速地读文章,真是初学者里少有的。而和这一样让我惊奇的是您居然一下就猜中了这件谁都认为是不可能的事。”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赛斯曼夫人说着,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大概是因为新的学习劲头和新的学习方法这两方面的结合吧。这不是正好吗,老师,她进步得这么快,不让您满意了吗。您瞧着,她今后会更出色的。”   说着,赛斯曼夫人和老师一起走出房间,她要亲眼看看这个可喜的消息,便快步走进学习室。可不是,小海蒂正坐在克拉拉旁边,大声朗读着。她眼前渐渐展开了一片新的世界,她惊喜地看着这世界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渐渐入了迷。以前,黑黑的铅字现在忽然变成了活灵活现的人和其它东西,变成了打动她的美妙的故事。   这天晚上,小海蒂在餐桌旁坐下,抬头一看,盘子上放着那本有美丽图画的大书。小海蒂用疑问的目光看看奶奶,奶奶慈爱地点点头说:“对,对,那本书今后就是你的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回家以后也是?”小海蒂问,兴奋得满脸通红。   “是呀,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奶奶说。“从明天开始看吧。”   “不过,海蒂你要回家还有好多年呢!”这时,克拉拉说,“奶奶走了以后,你要不陪我,我可会难过死的。”   小海蒂直到晚上要睡觉了也舍不得放下那本美丽的书。而且,从这一天开始,趴在书上看每幅五颜六色的美丽图画,一遍又一遍地读上面的故事,成了小海蒂最大的快乐。到了晚上,奶奶一说:“来,小海蒂,读给我听。”小海蒂就十分高兴。因为现在她读起来一点都不费劲,而且大声朗读出来,故事会更美妙,更容易懂。每次念完,奶奶都要做很多说明,常常还讲些别的故事。   小海蒂最喜欢的,是绿色的牧场和一群小动物中间,快乐的牧羊人倚着长手杖站着的那幅画。这一页上,牧羊人和爸爸的家畜们在一起,跟在快乐的绵羊和山羊群后面散步,他还很满足这样的生活。可是,下一页上画的是后来牧羊人从爸爸家里跑出来,落得在邻国养猪,每天只能吃到残羹冷饭,渐渐消瘦下去的情形。这一页上,太阳不像上一页那样闪着金色的光芒,风景是灰色的,蒙上了一层雾。但这个故事还有一页画。上面画着已经年老的爸爸,张开双臂从房子里跑出来,迎接后悔的儿子回家。儿子冻得瑟瑟发抖,瘦瘦的身体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走回来。这是海蒂非常喜爱的故事,她有时大声有时小声,不知入迷地读过多少遍。而且对奶奶做的说明百听不厌。   除了这个以外,这本书里还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小海蒂读着故事,看着图画,不知不觉,日子飞一般地过去。不久,奶奶就要动身离开这里了。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一、小海蒂在进步,但也有些退步       奶奶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下午,克拉拉躺下午睡,罗得迈尔也大概想休息休息,没了动静,这时,奶奶常要在孙女旁边坐一会儿。但总是过了五分钟就又站起来,把小海蒂叫到自己屋里,和她聊聊天,让她做点事,或者一起玩些什么。奶奶拿来一个可爱的小玩具娃娃,教海蒂怎么给它作衣服和围裙。小海蒂渐渐地学会了针线活,给娃娃们做了非常漂亮的衣服和斗篷。当然这也要靠奶奶总是给她些五颜六色的碎布头。   现在小海蒂已经学会了读书,想给奶奶读多少遍就能读多少遍。故事越读越有意思,这成了她最大的乐趣。小海蒂和故事的主人公一起经历了他们遇到的事情。所以她觉得那些人好像就在她身边,每次和他们在一起,她都会很开心。可即使是这样,小海蒂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那种活泼的光彩了。   奶奶在富兰克托还有最后一周。赛斯曼夫人让仆人把海蒂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时正是克拉拉午睡的时间。小海蒂抱着一本大书走进来,奶奶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把书放到一旁,对她说:“来,坐到这儿来吧,海蒂,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现在你还在为那件事痛苦么?”   “嗯。”海蒂点点头。   “跟上帝说过了吗?”   “嗯。”   “那你每天向上帝祈祷一切都好起来,愿上帝赐给你快乐了吗?”   “不,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祈祷了。”   “啊,海蒂,为什么这么说?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祈祷了?”   “祈祷也没有用呀。上帝不听我说,一定是那样!”海蒂有些激动地往下说。“每天晚上富兰克托那么多人都在祈祷,上帝又不能全听到,我的请求,他肯定一点都没听见。”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他没听见,海蒂?”   “我已经好几个礼拜天天祈祷同一个愿望,可是上帝一点都没帮我实现。”   “别这么说,这不会那么顺利的,海蒂!不该这么想!要知道上帝是我们大家的父亲,他很清楚什么对我们有好处。即使在我们还不知道的时候也是。如果是对我们没有好处的事,不论怎么请求,他也不会帮你实现。只要你一直真心地祈祷,不从上帝身边逃跑,不失去对上帝的信赖,他马上就会降福给你更加幸运的事。所以,你祈祷的是对你现在没有好处的事,上帝把你的愿望听得清清楚楚,他能同时听见所有人的话,分别一个个地过目。所以他才能成为上帝,和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人。他肯定早就知道什么是对海蒂有好处的,所以才这么想:‘嗯,我以后一定要实现小海蒂的愿望。不过,那要等到有益于她的时候,等到实现愿望可以使小海蒂真正高兴起来的时候才行。要是现在就给她实现,她以后会发现还是那时上帝不帮助我变成这样的好,就会哭着说要是上帝不听我的请求就好了,现在一点都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好。’所以现在上帝正从天上看着,小海蒂是不是即使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还是信赖我,每天望着天上向我祈祷。可是,你一点也不相信他,逃开了,也不再祈祷,把上帝忘在脑后。但是,要知道,如果谁这么做了,在众人的祈祷里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的话,上帝就会忘记他、不管他的。那这个人以后碰到什么不幸,叹息‘没有人帮助我!’时,谁也不会同情他。大家都会这么说:‘本来上帝是可以帮助你的!不是你自己要从上帝身边逃出来的吗。’海蒂,你想变成这样吗?还是立刻回到上帝那儿,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你不想回到上帝身边,相信他会让一切都好起来吗?那样的话,你会重新获得快乐的!”   小海蒂聚精会神地听着。奶奶的每一句话印刻到她心里,海蒂相信奶奶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我现在就马上去向上帝道歉。我再也不会忘记上帝了。”海蒂后悔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海蒂。在你需要的时候,上帝一定会帮助你的,放心吧。”奶奶鼓励她说。于是小海蒂立刻跑回房间,露出后悔的样子,认真地向上帝祈祷,请求他保佑自己,不要忘记自己。   今天奶奶要走了。这是让克拉拉和小海蒂非常难过的一天。奶奶特意逗她们高兴,让她们觉得这不是难过的日子,而是像个节日,直到自己坐着马车离开。可是,奶奶离去之后,就像是把一切都带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这一天,克拉拉和小海蒂呆呆地坐在一起,直到很晚,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第二天上完课,又到了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小海蒂捧着书,走到克拉拉房间里说:“我今后给你读这本书,好不好?克拉拉?”   这对克拉拉来说正是个好主意。于是海蒂热心地读起来。没过多长时间,当读到老奶奶快要死去的一段时,海蒂突然大喊一声:“天哪,奶奶死了!”然后悲痛万分地哭起来。不论读什么书,海蒂都觉得上面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所以现在心里只以为是阿鲁姆的奶奶死去了。海蒂哭得越来越厉害,不住哀叹说:“奶奶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也不能给她面包了!”   克拉拉不停地跟她解释这个故事里的奶奶不是阿鲁姆的奶奶,是别的不认识的人。可是海蒂心情激动,就算想到了这一点也难以平静下来,仍旧难过地大哭。自己离开得这么远,这一段时间里,奶奶也许会去世,还有爷爷。那样的话,好多好多年以后,再回到阿鲁姆时,谁都不在了,空空荡荡的,自己孤孤单单,不是再也见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些人了吗。——这种想法涌上海蒂心头。   不知什么时候,罗得迈尔走进了屋,把小海蒂的哭和克拉拉努力安慰她的情景都看在眼里。可是,孩子还是哭个不停,罗得迈尔忍无可忍,走上去严厉地说:“阿尔菲特,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哭得够多的了!我可跟你说好了,要是你以后读了故事书再掉眼泪,只要有一回,我就没收你的书,再也不还给你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海蒂吓得脸色灰白。这本书对她来说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她赶紧擦去眼泪,强忍抽泣,不让罗得迈尔听见哭声。这个办法很有效,以后读什么海蒂都不哭了。可是常常逼着自己忍住,别发出声音,那时克拉拉就惊吓地说:“海蒂,你怎么这么皱眉头?”因为没发出声音,所以没被罗得迈尔发现。 这样,海蒂一到心里钻心地难过时,就拼命忍住,过一会儿又好了,这样,她一直没哭过。可是小海蒂渐渐没有了食欲,变得干瘦干瘦,脸色也不好。海蒂吃饭时,多么好吃的东西都推到一边,什么也吃不下。杰巴斯看不下去她这样子,他把盘子递给她时总是小声地鼓劲。说:“拿着吧,小姐,好吃极了。就吃这么点可不行,拿一勺,对,再来满满一勺!”   其他很多事,杰巴斯也像父亲一样,诚心诚意地给海蒂些忠告,可是没有用。小海蒂几乎都不吃。而且晚上她一上床,眼前立刻会浮现出阿鲁姆的一切来,海蒂太想家了,她把头藏到被子里偷偷地哭泣。这样,就谁也听不到哭声了。   又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在海蒂来说,既没有冬天也没有夏天。从赛斯曼家窗口望出去,外面的墙和房子总是一个样。而且每次外出,也只是在克拉拉身体特别好的时候,坐着马车兜兜风。而且也是极短的一小会儿。不然克拉拉身体会受不了。这样,马车几乎没到过高墙和石板路以外的地方,总是到了那附近就折回头,跑上宽阔漂亮的马路,在那儿,有无数的房子和人,可是看不见一点花儿、草儿、枞树丛和大山。小海蒂渴望看到从前熟悉的景色。这种心情,一天比一天强烈,只要看到一点能勾起那些回忆的东西,她就会心里难受得想哭,却又不得不拼命忍住。   这样秋天过去,送走冬天,又到了太阳照得对面房子的白墙白晃晃的季节。于是小海蒂知道贝塔又该带着山羊上山去,山上金色的西丝花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且到了傍晚,周围的群山又会变得像火一样红。海蒂坐在屋子一角,用手蒙住眼睛,不愿看对面墙上的阳光。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在内心和盼着回到故乡的热切心情做着斗争。这时,仆人告诉她说克拉拉小姐要来。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二、赛斯曼家出了幽灵       最近,从几天前开始,罗得迈尔常常一边琢磨着什么一边在家里四处走来走去。天快黑的时候,她到每个房间里和走廊上察看,旯旮里,凑上去看看,却又突然回头就跑。仿佛有谁跟在她身后,冷不防抓住了她的衣服似的。而罗得迈尔现在到处巡视的还只在有人住的地方。   二楼有一个装饰漂亮的客厅,客厅下面是个阴暗的大厅,一走进去,脚步声都会有回音。墙上还挂着画,涂着白色颜料的从前的市参议会员们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屋子。罗得迈尔有什么事需要到这间屋里来的时候,总是要先叫上齐娜,说有什么要拿上来的东西或拿下去的东西,得和她一起去。可齐娜毕竟是齐娜,她也不比罗得迈尔好到哪去。二楼或下面一有什么事,她就叫杰巴斯陪她去——说有东西一个人搬不动。   有趣的是,杰巴斯竟也和她们不相上下。命令他去个偏点的房间里时,他一定要叫上约翰,说要拿的东西两个人才能拿动。而且不管是谁,别人让他们做这类事时,几乎都是这样。其实每次也没拿什么,一个人去就足够了,但被叫到的人好像也很担心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被命令干这些事。二楼发生了那件事后,下边那住在这儿干了好长时间的管饭女仆看上去一副担心的样子,摇摇头叹口气,说:“今年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原来,不久前开始,赛斯曼家每天早上都会发生一件不太妙的怪事。仆人们起床下楼时,发现大门总是敞开着的。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谁打开过门。开始的时候大家以为被盗了,立刻挨个房间挨个角落地查看,以为小偷进来偷了东西晚上逃走了。可是,东西一件也没少。   于是,到了晚上,给大门上了两道门闩,还特意买了一根顶门棍——即使这样也没用。早上一看,门又是大敞着。而且,仆人们无论早晨多早起来,鼓足勇气跑下去一看,门是开的,而且到处静悄悄,附近房屋的窗户和门都关得紧紧的。   终于,约翰和杰巴斯在罗得迈尔三番五次的请求下,决心在楼下大厅隔壁的屋里过一晚上,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罗得迈尔找出赛斯曼先生的各种武器,还给了杰巴斯一大瓶利久酒(酒的一种)。万一有什么事,先用这个壮壮胆。   两个人当天晚上,坐在椅子上先喝酒壮胆。喝完之后,开始话还多,过了一会儿就困了,两个人都靠在椅背上不说话。古塔楼上的大钟敲过12点时,杰巴斯重新打起精神,想叫起同伴,可约翰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杰巴斯每次一叫他,他就把头从椅背歪向另一边,继续再睡。杰巴斯无可奈何,只好警觉地竖起耳朵听着。这样越发清醒起来。四周一片寂静,走廊那边也静悄悄的。杰巴斯再没睡,周围实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静得可怕。现在他只小声地叫叫约翰,或是经常轻轻推推他,终于上面传来敲一点的钟声,约翰才总算睁开眼睛。他一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就腾地站起来喊“快,杰巴斯,出去看看。不会有什么吓人的,跟着我!”   约翰推开细细的门缝,走出去。这时突然从敞开了的大门吹进一股冷风,把约翰手里的蜡烛吹灭了。约翰猛地后退,差点把站在他身后的杰巴斯撞倒。最后他终于拖着杰巴斯回到屋里,把门使劲一关,又赶紧把门锁拧到头。这才掏出火柴点上亮,杰巴斯刚才躲在约翰高大的身体后面,没感觉到风吹进来,所以一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一旦点上了蜡烛,定睛一瞧,只见约翰脸色刷白,浑身抖得像片杨树叶。   “怎么了?外面有什么?”杰巴斯吓了一跳,安慰似地问。   “门大开着,”约翰气喘吁吁地说:“还有,楼梯上有个白色的人影,杰巴斯,他走上楼——忽地就不见了。”   杰巴斯一听,脊梁骨直冒凉风。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瘫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等着。不久天渐渐亮了,走廊里响起各种动静。于是,两个人一起走出屋,把大门的门关上,然后上楼,打算把夜里的一切从头至尾报告给罗得迈尔。罗得迈尔已经起来了。她担心晚上的事,一直没睡着。罗得迈尔听完他们的报告,立刻爬到桌上给赛斯曼先生写了一封他从没收到过的信。   上边写着“因为实在太可怕,我的手几乎写不出字了,赛斯曼先生,请您一刻也别耽误,立即动身回来。家里发生了一件从未有过的怪事。”然后又写了每天早上门都被打开,大家都在担心自己的生命,无法预料这可怕的事件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还写了昨晚发生的事。   于是,赛斯曼先生立即回信,详细解释说他不能立刻放下一切回家来。还说这个幽灵的故事实在奇怪至极,他认为幽灵马上就会消失的。不过,要是这事一直不平息,就请罗得迈尔写信问问奶奶看她能不能来富兰克托。那样一定能马上把幽灵打发走,让他再不敢来打扰咱们家了。   罗得迈尔不喜欢这封信的语气。她觉得主人实在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她又立刻给赛斯曼夫人写了封信,可是并没得到她所期望的那种回答。回信里甚至夹了两三句讽刺的话。赛斯曼夫人说,即使赛斯曼家出了幽灵,她也不能大老远地从荷尔斯泰国跑到富兰克托城郊去。而且她还从没听说赛斯曼家出过幽灵。说不定现在出来的是个活的幽灵呢,她劝罗得迈尔和那个幽灵好好谈谈,解决一下就行了。要是没办法谈,就找个夜里看门的吧。   可是罗得迈尔已经下决心再不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而且她已经找到了办法。直到现在,她还没对孩子们说过幽灵的事。因为她怕两个孩子一害怕,就会白天晚上成天都要人陪着,要真这样,可就烦死人了。   罗得迈尔直接走进学习室,两个孩子正在里面。于是她压低声音告诉她们,每天晚上家里都出现一个怪物。克拉拉一听大声喊道——那我一刻也不能一个人呆着,快让爸爸回来吧。请你到我房间和我睡在一起吧。小海蒂也别一个人呆在屋里,要是幽灵来了可就糟了。大家都到一个屋子里,整夜点着灯。齐娜到隔壁睡,让杰巴斯和约翰整夜守在楼下走廊里,幽灵一来,他们好大声喊叫把幽灵赶跑。   克拉拉大激动了,罗得迈尔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镇静下来。她向克拉拉保证给爸爸写信,还把床搬过来和她一起睡。海蒂不能和她们挤在一个房间,不过要是她害怕,就让齐娜睡在她那儿吧。可是,幽灵是什么小海蒂听都没听说过,比起幽灵,她更怕齐娜。所以她马上说自己不害怕什么幽灵,一定要自己睡。罗得迈尔等她说完,立即跑到桌旁,给赛斯曼先生写信。信中强调:   您家里每天都会出现那件怪事,这对小姐虚弱的身体非常不好,不知会引起什么后果,我很担心。这样的情况下容易得癫痫病或舞蹈病,要是您家这种可怕的局面继续下去的话,真不知小姐会变成什么样。   这次起了作用。信发出不到两天,赛斯曼先生就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使劲拉响了门铃。一听到铃响,大家都跑到一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一定是那个厚脸皮的幽灵还没等到天黑,就跑来开始捣乱了。百叶门开了一半,杰巴斯战战兢兢地从百叶门的阴影里往下面瞧。这时又响起了尖厉的铃声,大家终于相信这是人拉的。杰巴斯听这铃声拉得这么使劲,猜到了几分。于是他向门外跑去,刚跑出屋,就一个倒栽葱滚下楼梯,尽管如此,他还是滚到底下就飞快地爬起来,赶紧打开大门。赛斯曼先生冲他轻轻点点头,马上跑上二楼去他女儿的房间。   克拉拉高兴极了,大叫着欢迎爸爸。赛斯曼先生看见女儿有精神,很好,没什么变化,这才舒展开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克拉拉说自己和以前一样好,而且看见爸爸回来特别开心,现在她已经开始喜欢家里的幽灵了,因为不管怎么说,多亏有它,爸爸才回家。父亲一听,脸色更加开朗。   “不过,后来那个幽灵怎么样了,罗得迈尔?”赛斯曼问,嘴边挂着滑稽的表情。   “不,先生,”罗得迈尔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回答,“这不是开玩笑。到了明天您一定就笑不出来了。是不是您家里以前一直瞒着什么可怕的事,所以才会这样的吧。”   “噢,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赛斯曼先生说,“不过,请你还是别对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们抱有什么怀疑了。好吧,不管怎样,请把杰巴斯叫到餐厅来。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赛斯曼先生走到餐厅,杰巴斯也进来了。赛斯曼先生早就发现杰巴斯和罗得迈尔有些合不来,所以有一点猜想。   “到这边来。”赛斯曼先生冲走进来的杰巴斯招招手说,“希望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为了捉弄罗得迈尔才装神弄鬼的?”   “不,怎么会,先生,我决不会于这种事。这次的事连我自己都被吓得够呛。”杰巴斯诚实地回答说。   “是吗,那好,我会让你和那位大胆的约翰看看幽灵的真面目的。不过,杰巴斯你一点都不觉得惭愧吗,年轻健壮的男子汉,却害怕个幽灵而逃跑了!好吧,你马上到我的老朋友克拉森先生那儿去一趟。代我问候他,并请他今晚九点准时到这儿来。你就这么说:‘我主人为了请先生为他看病,从巴黎赶回来,可是病情太重,必须请先生守一晚上。请您务必要来。’明白了吗,杰巴斯?”   “是,明白了,主人!我这就去做。”说完,杰巴斯走出去。赛斯曼回到克拉拉那儿,安慰她说今天就能知道那个幽灵是怎么回事,尽管放心好了。   孩子们上了床,罗得迈尔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九点整,医生果然来了。他头发白了,但脸色很好,是个精神饱满、目光和善的人。医生一副担心的样子,可打过招呼,他就爽朗地大声笑起来,拍着朋友的肩膀说:“哎呀瞧瞧,我本该片刻不离的病人脸色不错嘛。”   “不,再等一会儿吧,”赛斯曼先生说,“你要护理的是另外一个病人。那家伙要是被抓住了一定比我脸色难看得多。”   “看来还是有病人,不过必须要去抓才行吗?”   “比这更糟,大夫!”赛斯曼继续说,“可是,糟糕的是,我们家的罗得迈尔可不许我笑。她坚信是赛斯曼家的祖先正受到了可怕的报应才痛苦地在这儿走来走去。”   “可是,她是怎么认出您家族的祖先的呢?”医生用快活的语调问。   于是,赛斯曼先生向老朋友讲述了这些天发生的事。而据家里的仆人们说,现在每天晚上大门还是会开。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在看守的房间里放上了两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也许是个做得过分的恶作剧,是哪个仆人让他的同伙趁主人不在家时吓唬家里人。——真要是那样,放声空枪,吓吓他,就会起点作用了吧。——也说不定是小偷干的。这样一来让大家以为房子里有幽灵,他就容易下手了。——就算是这样,手枪也会有用处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下楼,走进约翰和杰巴斯守过一夜的那间小屋里。小屋的桌子上摆着几瓶上等葡萄酒。赛斯曼觉得在这儿过夜常用它提提神倒不错。那儿还预备两把手枪,桌子正中间有两只蜡烛放出明亮的光。即便是赛斯曼先生,也不喜欢在昏暗的房间里等待幽灵。   房门被打开一条细缝。要是打开太宽,光亮照到走廊太多,也许幽灵就不会来了。于是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安乐椅上,边谈边喝葡萄酒,不知不觉到了12点。   “那位幽灵肯定听说咱们在这儿,今天就不打算来了吧。”医生说。   “不,再等等。听说到一点就会出来。”赛斯曼先生回答。   交谈又开始了,一点的钟声敲过后,四周寂静无声,外面的走廊上也听不到一点儿动静。突然医生伸出指头:“嘘,赛斯曼,听到什么了么?”   两个人竖起耳朵。传来了微小但很清楚的声音,门闩被打开,接着,锁头被拧了两圈,可以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响声。赛斯曼猛地抓起手枪。   “你不害怕吧?”医生说着,站起身。   “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赛斯曼小声说,用左手拿起点着三根蜡烛的烛台,右手握枪,走在前面。两个人来到走廊里。   大门被打开,皎洁的月光从门口照进来,照在门槛那儿一个一动不动的、白色的人影上。   “是谁?”医生喊。喊声震动了走廊。   两个人拿着烛台和手枪,走近那个人影。白色的人影转过身来,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穿着白色睡衣,光着脚站在那儿的,是小海蒂。海蒂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明亮的蜡烛和手枪,浑身上下像被风吹着的树叶一样瑟瑟发抖。两个人大吃一惊,彼此看了看。   “赛斯曼,这不是以前给你打水的那个孩子吗?”医生说。   “你怎么了?”赛斯曼问她,“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下楼到这儿来呢?”   小海蒂脸吓得灰白,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说:“不知道。”   这时医生建议说:“赛斯曼先生,这事该我处理。你先到里面在安乐椅上坐一会儿。我一定会把这孩子带回卧室的。”   克拉森大夫说完把手枪放在地板上,像父亲一样牵起发抖的小海蒂,和她一起上楼去。   “别怕,别怕。”大夫一边上楼一边温柔地说,“放心吧,没什么可担心的,振作一点。”   一进小海蒂的房间,克拉森大夫把烛台放在桌上,又抱起小海蒂,放到床上,仔细地为她盖好被。然后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等海蒂安静下来,不再发抖。过了一会儿,他拉起孩子的手,安慰她说:“怎么样,好多了吧。那么,你究竟是想去哪儿呢,告诉爷爷,好么?”   “哪儿也不想去,”海蒂肯定地说,“不是我要下去的,不知怎么搞的,就在下边了。”   “是吗,是这样,那你做梦了吧。梦里有没有清清楚楚地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嗯,我每天晚上都做一样的梦。在爷爷那儿,屋外的枞树哗哗直响,我想天上的星星一定在一闪一闪的,所以,就赶忙跑出去,打开小屋的门。一看,外面的景色美极了!可是,我一睁眼,还是在富兰克托。”   小海蒂说到这儿,想把什么涌上喉咙的沉重的东西咽下去,露出难受的样子。   “原来这样,那你有没有什么地方疼?头呀、背呀,都不疼么?”   “不疼,只是这儿总是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噢?是不是吃下去的东西像是要反上来?”   “不,不是那样,像想哇地哭出来那么难受。”   “是吗,是吗,那你尽情地哭了吗?”   “不,不能哭,罗得迈尔会骂我的。”   “所以你就总是咽下去是吗?嗯,是吧?怪不得!那,你还喜欢富兰克托吗?”   “是的。”海蒂低声说。可是那口气却像是说“不”。   “噢?那,你以前和爷爷住在哪儿?”   “总是在阿鲁姆山上。”   “是吗,那儿没什么意思,挺乏味的吧。”   “不,那儿非常好,真是好极了!”   小海蒂再也说不下去了。对故乡的回忆,刚才的激动和长时间忍住的哭泣加在一起,使小孩子再也按捺不住了。泪水一下子涌出来。终于,小海蒂突然大声地痛哭起来。   医生站起身,轻轻地把小海蒂的头放到枕头上。   “好好哭一会儿吧。没关系,然后,哭完了就睡觉吧。放心地好好睡上一觉。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克拉森大夫走出房间。他走下楼,回到刚才守夜的小屋,在等着的赛斯曼先生对面坐下。然后,向紧张地想知道结果的同伴做了说明。   “赛斯曼,你照顾的这个孩子,第一,得了梦游病。她自己毫无意识,每天晚上像幽灵一样打开门,让那些家伙吓得骨子里头都发抖。而且,她患了严重的怀乡病,已经瘦得像皮包骨,不,简直马上就要真的成皮包骨了。必须马上想办法才行!对梦游病和严重的神经亢奋症,只有一种药好使。那就是,立刻让她回到故乡山上的空气中去。对怀乡病也只有一种药,是和刚才的一样。所以,我的处方就是,让那孩子明天就动身回家。”   赛斯曼听完,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来走去。突然说:“梦游病!得病了!怀乡病!到我家后瘦弱了!这都是来这儿之后的事!可是谁都没发现,谁都不知道!啊,大夫,你是说乱蹦乱跳的小孩子来到我这儿来,短短的时间就瘦得不成样子,我再让她回到她爷爷那儿去?不,大夫,不能这样。那不行,那绝对不行。能让我来照顾她,使她好起来吗?我什么都按她喜欢的去做,只要她的病能好,身体能结实起来。然后,她要想回家就送她回去。只是在这之前,请您一定把她治好!”   “赛斯曼,”医生用严肃的口吻说,“请你好好想想!这不是用药面和药丸就能治好的病。那孩子的体质又本来就不太好。但如果马上把她送回她熟悉的山上清新的空气里去,会完全恢复健康的。要是不这样的话——以后再让孩子回到爷爷那儿时恐怕就晚了,甚至可能根本就回不去了。哪样好些呢?”   赛斯曼吃了一惊,站住了。   “是吗,既然您这么说,大夫,我别无选择了。立即就让她回去吧。”说完,赛斯曼拉着朋友各处走走,边商量刚才的事。   不久,克拉森大夫回家去了。处理这件事时,不知不觉过去好长时间,今天,从这家主人亲手打开的大门门口,照进来清晨灿烂的阳光。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三、在夏天的傍晚重新登上阿鲁姆       赛斯曼先生异常激动地大步上楼,走到罗得迈尔的卧室门口,从没使过这么大的力气敲门。正在睡觉的罗得迈尔一睁开眼睛就发出尖叫。门外传来主人的声音:“请立刻到餐厅来,马上要做些出门的准备。”   一看钟才四点半,天刚蒙蒙亮。罗得迈尔还从没这么早起来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急着想知道,又担心得心里七上八下,手忙脚乱地随手拿起什么都拿错了,什么也弄不好。甚至她还慌慌张张满屋子找衣服,最后发现已经穿在身上了。   那边,赛斯曼先生这时正在走廊里使劲挨个按响每个仆人屋里的铃。于是每个房间里的仆人一听见铃声都惊得从床上跳下,慌里慌张地胡乱穿上衣服。大家都以为主人是被幽灵给抓住了,要请求帮助呢,于是都提心吊胆地一个接一个走出来。   可是,一走到那人跟前,大家都愣住了。赛斯曼先生好好的,正在餐厅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点都不像是被幽灵抓住了。他命令约翰立刻准备马车停到大门口。又让齐娜喊起海蒂,叫她做好旅行的准备。杰巴斯被命令去海蒂姨妈作工的地方把她带来。这时,罗得迈尔终于整理完了穿戴。她衣服倒是穿好了,头巾却戴反了,远处看上去,像是脸长在了背上。   赛斯曼看见罗得迈尔的这副怪样子,知道自己催得太急了。马上说出原委,现在马上准备皮箱,把那个瑞士的小女孩的东西——赛斯曼听不惯海蒂这个名字,所以经常总这么叫。——全装进去。然后多送她些克拉拉的衣服。别磨磨蹭蹭,要快。   罗得迈尔大吃一惊,愣愣站着仿佛脚上生了根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赛斯曼。她以为主人会把夜里碰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暗地里告诉她,心想好在天亮了,听了也没关系,所以正迫不及待呢。可主人却没提它,而是交给她这么一件又乏味又麻烦的活儿,罗得迈尔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主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仍呆呆站在那儿不说话,等着主人继续进行更加详细的说明。   可是赛斯曼并不想做什么说明,说完就撤下她在那儿像个木桩,到女儿房间去了。果然像他想的,克拉拉已经被家里乱糟糟的声音吵醒了,正仔细听是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坐到女儿床边,把刚才抓幽灵的事告诉了她。接着又说,据医生说,海蒂得了重病,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夜里会越走越远,最后说不定会爬到屋顶上去,可就有生命危险了。到那时就很难治了,所以决定现在就让海蒂回家去。你要明白,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能理解吗。   克拉拉听了很吃惊,也很难过。又想了好多办法希望海蒂留下来,可父亲决心已定,不能改变了。不过,赛斯曼答应克拉拉要是她听话,懂事,明年就带她去瑞士。克拉拉这才无可奈何地同意。不过她要求把海蒂的皮箱搬到这儿来,让海蒂在这儿准备行李,这样,她就可以把海蒂喜欢的东西全放进去。爸爸高兴地答应了。而且还说要送海蒂一件贵重的礼物。   过了一会儿,蒂提姨妈来了。她在候客室里心神不定地等着,琢磨着这么早被叫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赛斯曼走进来,把海蒂的情况告诉她。又说必须尽快把孩子送回家。蒂提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一下子蔫了。她还记得很清楚上一次离开阿鲁姆大叔时他说:“别再来第二次。”她把小海蒂带到爷爷那儿,然后又带出来,实在不愿意这回又把孩子领回去了。姨妈摇摇头,立刻开始动用她的能说会道的本事:“太遗憾了,今天我无论如何没法去送她。明天更不行。后天必须干活,绝对没时间。就是以后,也根本找不出空。”   赛斯曼看穿了蒂提的心思,立刻让她回去了。然后又叫来杰巴斯,让他准备出门,今天,待会儿就带着孩子去巴赛尔。明天就能送到她的家里。然后他可以马上回来。不用和她家里说什么,他已经给爷爷写好了信。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杰巴斯。”赛斯曼最后说,“一定要好好记住!这张名片上写的是我认识的一家巴赛尔的旅馆,你到了那儿,就拿出这张名片。他们会给这孩子安排一个好房间。你自己想怎么办都行。但是你先要进房间把窗户关得牢牢的,使大力气也打不开。然后等孩子上了床,你从外面把门锁上。那孩子有晚上乱走的毛病,要是在别处也从屋里出来打开大门什么的,可就不知会多危险,明白了吗?”   “啊?!这么回事?怪不得,是这样?”杰马斯惊奇地应着。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幽灵的真面目。   “啊,当然!是的!不管怎么说,你是个胆小鬼,告诉约翰,他也是。家里全都是些大惊小怪的家伙。”说完,赛斯曼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给阿鲁姆大叔写信。   杰巴斯还愣愣站在屋里,心里反复地寻思:“我要是没被约翰那胆小鬼拽进屋,而去追那白影子就好了。要是现在,我肯定会这么干!”   可不是,要是现在,灿烂的阳光把灰暗的房间照得四处明亮,不错,他一定会这么干的。   这边,小海蒂懵懵懂懂地穿上漂亮的衣裳,等着然后会怎样。也难怪,齐娜把她摇醒,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别的什么都不说,只催她快穿上。齐娜是决不肯和没有教养的海蒂说话的。她甚至理都懒得理海蒂。   赛斯曼拿着信走进餐厅,早饭已经预备好了。   “那孩子在哪儿?”赛斯曼喊着问。   于是海蒂被叫来。孩子走进来说:“早安,先生,”又望着赛斯曼问:“这是怎么回事?”海蒂奇怪地抬头看他。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赛斯曼说着,不由笑了。“今天哪,你要回家了,待会儿马上就走。”   “回家?”小海蒂小声重复着,脸色刷白。好一会儿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感动极了。   “怎么,不喜欢吗?”赛斯曼先生微笑着问。   “不,很高兴。”终于说出这一句,小海蒂的脸刷地红了。   “那就好。”赛斯曼鼓励她说。然后坐下来,并让小海蒂也坐下,“好吧,早饭多吃点,吃完马上坐上马车出发!”   小海蒂努力想多吃,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她太激动了,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她想:该不会一睁眼,又是穿着睡衣站在大门口吧。   “让杰巴斯多带些干粮。”赛斯曼向刚好走进来的罗得迈尔说。“这孩子现在怎么也吃不下。也难怪。——你到克拉拉那儿去吧,等马车准备好了就下来。”赛斯曼转过头对小海蒂亲切地说。   海蒂正想去,就飞快地跑上楼去。一进克拉拉房间,便看到中间放着个大皮箱,盖子大敞着。   “快来,海蒂,快来!”克拉拉喊。“你看,我想把这些放进去,怎么样,喜欢吗?”说着,克拉拉一一数起那些礼物——衣服、围裙、手绢、针线盒。   “还有这个,你看,海蒂。”   克拉拉边说边兴奋地把一只篮子高高举起来。海蒂往里一瞧,高兴得直跳。原来里面装着新鲜的白白的圆面包,足足有一打。这是送给奶奶的礼物。两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把就要分别的事忘在脑后,这时突然传来喊声“马车准备好了!”——她们连依依惜别的工夫都没有。小海蒂又跑回自己房间。那儿还放着奶奶给他的那本美丽的书。海蒂白天晚上都舍不得放下它,就塞到枕头底下,还没放到皮箱里。小海蒂把它放到篮子上。然后打开衣柜,猜想大概那件东西也忘了放进去,找了找,果然——那件红色的旧披肩还在那儿。罗得迈尔觉得这么寒碜的东西没必要拿回去。小海蒂把刚才的书也包到布里放到篮子顶上。这样一来,这个红包裹格外扎眼。做完这一切,海蒂戴上漂亮的帽子走出房间。   下面,赛斯曼已经准备好把小海蒂放到车上,两个小姑娘只好赶紧说“再见”。罗得迈尔站在台阶上正要跟她告别,忽然把视线落在了那个怪怪的红包裹上,她立即从篮子上抢下来扔到地上。   “这不行,阿尔菲特。”罗得迈尔责备她。“你不能拿着这玩艺儿回去,这种破烂儿没必要拿走。好了,一路小心!”   海蒂被她这么一说,不敢上前捡起包裹。于是她恳求似地望着主人,似乎在说,她最贵重的宝贝被抢走了。   “不许这样,”赛斯曼坚决地说,“她可以把她喜欢的一切都带回去。就是小猫乌龟也没关系。别要求她那么多,罗得迈尔。”   海蒂赶快捡起包裹。眼里充满欢喜和感激。到了下面的马车上,赛斯曼向海蒂握手,亲切地告诉她,他和克拉拉不会忘记她,还让她路上多多小心。海蒂真心地感谢他对自己这么好,太谢谢了。最后又加上一句说:“请您代我向那位大夫问好,谢谢他帮我那么多。”   小海蒂还清楚地记得昨晚上大夫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天,果真是这样,她觉得这都多亏了那位大夫。   过了一会儿,小海蒂被抱上马车。然后篮子和装干粮的袋子放了进来,接着杰巴斯坐上来。赛斯曼再一次冲她喊:“小心着点儿!”   于是,马车跑动起来。   过了些时候,小海蒂又坐上火车。她一直把那只篮子一动不动地稳稳放在膝上,像是一刻也不愿放开手。要知道,这里面放的是送给奶奶的面包。想到这,小海蒂心里暗暗高兴,不停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篮子。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因为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现在自己正要回到故乡的爷爷那儿,回到阿鲁姆和奶奶、山羊贝塔那儿去。一切都变成什么样了呢?想到这,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就浮现在她眼前。突然,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担心地问:“杰巴斯,阿鲁姆的奶奶一定还没死吧。”   “当然还好好的!”杰巴斯安慰她。“不会有那种事,肯定还活着。”   小海蒂又沉思起来。还时常瞧瞧篮子。她努力想像着这些面包全摆到奶奶桌子上时会是什么情景。过了好久,她又说:“杰巴斯,你肯定知道老奶奶还活着吧。”   “当然了!当然了!”小海蒂的同伴困得迷迷糊糊地回答。“肯定还活着,不会死的。”   过了一会儿,小海蒂也困了。她昨晚一阵折腾,再加上今天起得那么早,睡眠严重不足。当杰巴斯使劲摇着她的胳膊喊“快醒醒,快醒醒,马上要下车了,到巴赛尔了!”的时候,海蒂才睁开眼睛。   两个人第二天上午,又在火车里颠簸了几个小时。小女孩仍旧把篮子放在膝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交给杰巴斯。不过今天小海蒂一句话也不说了。马上就要到家了,这种渴望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变得越来越强烈。忽然意外地传来喊声:“米原菲尔特!”小海蒂从座位上跳起来。杰巴斯也吃惊地站起身。过了一会儿,车站到了,两个人走上月台,把皮箱放在一边。不久火车拉响汽笛,从山谷向远处开走。杰巴斯可怜巴巴地望着它远去。比起又要走那么长的路,还是在火车里被摇来摇去舒服得多啊。而且,最后还得爬山,在杰巴斯看来,在这个未开化的国家里,不知会碰上什么危险可怕的事。   于是,杰巴斯四处看看,想找个人问问去德尔芙里村哪条路最安全。这时看到车站旁边有个用一匹马拉着的带木栏的小马车停在那儿。一个肩膀宽宽的小伙子正把几件火车运来的行李搬到马车上。杰巴斯走过去问哪条路去德尔芙里最安全。   “哪条都安全。”回答很冷淡。   于是杰巴斯重问一遍哪条路最好走,不用担心掉下山崖,又顺便问了问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把皮箱运到德尔芙里。小伙子看看皮箱,估计了一下大小,说自己待会儿正要去德尔芙里。要是不太沉的话可以帮他托运。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他把孩子和皮箱一起带到村子,然后找人把她带到阿鲁姆。   “我一个人能走。我知道从德尔芙里到阿鲁姆的路。”一直认真听着他们商量的海蒂突然插嘴说。杰巴斯一听,终于可以不爬山了,总算松了口气。他意味深长地把海蒂叫到旁边,把一个沉甸甸的纸包和给老爷爷的信递给她,嘱咐她说——“这个包是赛斯曼先生送的,一定放到篮子的最下面,面包底下才行哟。小心别弄丢了,这要是丢了,赛斯曼先生会非常生气,一辈子都不高兴的。这件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小姐。”   “我一定不会弄丢的。”小海蒂信心十足地说,把纸包和信一起放到篮子最底下。一会儿,皮箱搬上了马车,杰巴斯把海蒂连着篮子一起抱到马车的座位上,然后和小海蒂握手告别,又做出手势提醒她别忘了篮子里的东西。因为赶车的人在旁边。而且一想到本来该自己带他回去的,就更加不放心。   车夫跳上马车坐到小海蒂旁边,马车向山那边儿出发了。杰巴斯想到不用去爬山了松了一口气,在车站里坐下,等着往回去的火车。   这个赶马车的小伙子在德尔芙里开面包店,正要把面粉运到店里。他没仔细打量过小海蒂,但和德尔芙里的所有人一样,知道小海蒂被带到过阿鲁姆大叔那儿去。而且,他还认识小海蒂的父母。所以不用看就明白她就是大伙儿议论纷纷的那个孩子。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这孩子居然又回来了。于是面包师一边赶马车,一边跟小海蒂搭话。   “你是阿鲁姆大叔那儿的孩子吧。以前住在那个老头那儿的?”   “嗯。”   “看你大老远地跑回来,是不是那家人对你不好?”   “不不,不是那样的。在富兰克托没有谁比我受到的照顾更好了。”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赛斯曼先生说可以回来。要不,我还是回不来。”   “噢?为什么不再继续呆下去呢?是他们让你回来的吗?”   “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阿鲁姆爷爷那儿更好的地方了。”   “你到了山上就不会这么想了吧。”面包师嘀咕了一句。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不明白,也许这孩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过了一会儿他吹起口哨,不再说什么了。小海蒂望着四周,心里激动起来。她看见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熟悉,对面,法尔克尼斯高耸的山峰像个亲切的老朋友俯视着她。于是小海蒂也向他们问好。这样,越往前走,她心里越发迫不及待,最后几乎想跳下马车,拼命跑上山去,小海蒂按捺自己坐着一动不动,可浑身却不住颤抖。   过了一会,马车到德尔芙里。这时钟刚刚敲过五点。女人们、孩子们,一下围到马车周围。附近村子里也有几个人凑过来。面包师马车上的皮箱和小姑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想知道这辆马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孩子是谁家的。小海蒂从马车上下来,马上说:“谢谢,行李爷爷过后会来取。”   说完就想跑开,可是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挡住了她。大家七嘴八舌地同时问她各种问题。可是小海蒂像是下定决心不开口,从人群中间挤出去,人们也不由打开路让孩子跑了出去。纷纷说:“那孩子害怕了,唉,也难怪。”还说起阿鲁姆大叔这一年来比以前更吓人了,和谁都不说话,路上碰见人像是想吃掉谁似的,那孩子要不是没地方可去,怎么会跑到他那可怕的龙潭虎穴里去呢。 但是,面包匠却插话了:“这件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了。”他接着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起来——一位绅士把小海蒂送到米原菲尔特,然后非常亲切地和她告别。而且,一点没和他讲价,他要多少运费,那位先生立刻给了多少。还加了小费。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据说那孩子在那户人家过得非常幸福,是她自己希望回到爷爷身边的。这些话让村里人大吃一惊,立刻传遍了德尔芙里,这一天晚上几乎每户人家里都议论着小海蒂丢下富兰克托的好日子不过,回到爷爷身边去这事,没有比这更热门的话题了。   再说小海蒂从德尔芙里飞奔着跑上山。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突然停下来。也难怪,她胳膊上提的篮子又沉,越往上走路也越陡。小海蒂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奶奶现在还是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纺车旁吗?不会是我不在的时候就去世了吧。”   终于,她看见了山上洼地里的奶奶的小屋。小海蒂的心咚咚直响。她飞快地跑了进去。小海蒂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声音更大了。——终于,海蒂跑上来了。——她不禁浑身发抖,几乎打不开门——可是,终于——她一口气直奔进小屋里。大口喘着气,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呀,你看你,”角落里传来声音,“小海蒂就总是这么跑进来。唉,真希望我活着的时候,小海蒂能再到我身边来,哪怕一次也好啊!喂,进来的是谁?”   “是我,奶奶,是我呀。”海蒂喊着,跑到屋子一角,立刻蹲到奶奶跟前,扑上去,紧紧依偎在奶奶的胳膊上,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开始时,吃惊得目瞪口呆,后来用手抚摸海蒂卷卷的头发,不停地说:“真的,真的,是那孩子的头发,是她的声音。啊,上帝啊,您让我这么高兴!”   从奶奶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快乐的泪珠,掉到海蒂手上。   “是你吧,小海蒂,你真的又回来了吧?”   “是呀,是呀,是真的,奶奶。”小海蒂用肯定的语气喊道。“别哭了,您看,我真的回来了。以后还天天来这儿玩儿,哪也不去了。对了,奶奶,您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咬干面包了。您看,奶奶。怎么样?”   说完,小海蒂把篮子里的面包一个一个拿出来,一共12个,放在奶奶膝盖上。   “唉呀,天哪!哎呀,天哪!你给我带来多好的东西啊!”奶奶喊,“可是,我最高兴的,还是你回来了,小海蒂!”   然后,奶奶用手抚弄着小海蒂的卷发,摸摸她发热的小脸蛋说:“有什么事,跟奶奶说说吧。海蒂,说点什么给我听!”   于是小海蒂向奶奶说起她非常担心万一奶奶死了,就不能送给奶奶白面包,而且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这时,贝塔的妈妈走进家门,大吃一惊,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接着叫起来。   “真的是海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蒂站起身,向布丽奇伸出手。布丽奇惊讶无比地左右打量了一遍海蒂,说:“奶奶,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小海蒂穿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可好看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桌子上带羽毛的帽子也是你的吧。来,让我看看你带上是什么样。”   “不,我不想戴它,”海蒂坚决地说。“还是送给阿姨吧。我已经不需要它了。我自己还有一顶呢。”   说完,海蒂打开红包,拿出那顶破帽子。它本来就已经很破,一路上颠簸得更破了,可是,这不成问题。海蒂还记得那天下山时,爷爷在后边说不愿意看到她带着插了羽毛的帽子。所以:才小心地保存着这顶旧草帽。也难怪,小海蒂总是想着回到爷爷那儿的事。可是,布丽奇却说:“别说傻话,这真是很精美的帽子。我不能要。你要是不喜欢戴,可以卖给德尔芙里学校老师的女儿,那能换来一大笔钱呢。”   但是,小海蒂主意已定,她悄悄把帽子藏到了奶奶身后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然后飞快地脱下漂亮的衣服,在齐肩的内衣外面围了红披肩。穿好后,拉起奶奶的手说:“我得去爷爷那儿了。不过我明天还会来的。再见,奶奶。”   “啊,你一定再来呀,海蒂。明天来吧。”奶奶恳求海蒂,一边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你为什么把那么漂亮的衣服脱了。”布丽奇问她。   “我想穿这个去爷爷那儿。不然爷爷该认不出我了。阿姨不是也说有点认不出了么。” 布丽奇把小海蒂送到门口,做出神秘的样子对海蒂说:“穿那身不是挺好。爷爷肯定能认出你的。不过,你小心点。贝塔说,阿鲁姆大叔经常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海蒂说完“再见”,就把篮子挂在胳膊上,向阿鲁姆走上去,金色的夕阳正洒在绿色的阿鲁姆山上。远处露出斯凯撒普拉那的大雪峰,它上面反射出的阳光照到这里。小海蒂每走两三步就停下来,忍不住回头看看。因为上山时那些高山在她身后。忽然,红色的光辉落在她脚边的小草上。海蒂回过头。于是——那美丽绝伦的景色这次再不是回忆也不是梦境——法尔克尼斯山峰火红火红的、广阔的雪原像一片火海,上面飘浮着玫瑰色的云朵。阿鲁姆的草地染上一层金色,石头反射着耀眼的光辉。下面金色的雾霭中隐隐现出山间的谷地。   小海蒂站在这美丽无比的景色里实在太高兴了,欢乐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海蒂禁不住合起双手,仰头望天,大声感谢上帝——感谢他把自己带回了故乡。而故乡的一切是这么美,比自己想像的还美,而且这些重新属于她了。站在这样神奇的大自然中,小海蒂的心充满了幸福。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她对上帝的感激。   四周光辉渐渐黯淡下去,小海蒂终于抬脚继续走。她快步向上跑,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上面的枞树枝干,树下隐约的屋顶,接着又看见了整个小屋。爷爷正坐在小屋旁的长椅上,吸着烟斗。那几棵老枞村把枝叶覆盖在小屋上,迎着晚风哗啦啦地响。   小海蒂又加快脚步,还没等爷爷看清是谁来了,就飞奔到爷爷跟前,把篮子往地上一扔,紧紧抱住爷爷。她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只一个劲地喊:“爷爷!爷爷!爷爷!”   爷爷什么也没说,用手不住擦去泪水。——爷爷流泪,真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过了一会儿,爷爷把小海蒂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把小孙女抱到膝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那张小脸。   “真的又回来了,小海蒂。”半天,爷爷才说。“怎么样?没见你变得怎么俗气,是被赶出来的吗?”   “不,不是,爷爷。”海蒂急忙说,“您千万别这么想。他们待我都很好。克拉拉,奶奶,还有赛斯曼先生。可是,爷爷,我想家,再也熬不下去了。所以,常常喘不上气来,可难受了。我怕他们怪我忘思负义,就什么都不说。可是,突然有一天赛斯曼先生一大早就叫我起来——我想这都多亏了大夫帮我——不过,这些事大概信里都写着呢。”说完,海蒂跳到地上,从篮子里掏出那封信和纸包,放到爷爷手里。   “这是你的东西。”爷爷说,把纸包放到椅子上,然后打开信看。看完之后,没说什么,把信放进衣兜。   “怎么样,海蒂,还能和我一起喝羊奶吗?”爷爷牵起海蒂往房子里走。“不过,你拿着纸包里的钱。有那些钱,你可以买个床,还够买好几年衣服的。”   “我用不着,爷爷。”海蒂坚决地说。“床我有了,克拉拉还在皮箱里塞了好多衣服,已经不用再买了。”   “拿着,拿着。放到壁橱里去。以后肯定会用得着。”   小海蒂照爷爷说的做了,然后跟在爷爷后面蹦蹦跳跳地进屋。一进去她又高兴地感到真的回家了,在屋里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又爬上梯子——海蒂突然站住,从上面惊慌地喊:“哎呀,爷爷,床不见了!”   “马上就能再做一个。”爷爷在下面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好,下来喝奶吧!”   小海蒂下来,坐到还放在原来位置的高椅子上。她捧起碗一口气喝完,像是从没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然后重重地叹着气,放下碗说:“没有什么比家里的奶更香的东西了,爷爷。”   这时,外面传来尖亮的口哨声。小海蒂闪电般地从门口冲了出去。一群山羊正又蹦又跳地从山上下来。羊群正中间是贝塔。贝塔看见海蒂,一下呆住。像是脚下生了根,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望着海蒂。海蒂喊了一声“晚上好,贝塔!”就跑进羊群里去。   “天鹅!小熊!还记得我吗?”   山羊像是听出了海蒂的声音,把头凑过来,高兴地咩咩直叫。海蒂一个一个叫出它们的名字。这下山羊们像失常了似地一大群跑上来想靠到海蒂身边。急性子的“阿特立”争着凑过来,从另外两只羊身上跳了过去。连一向老实的“小雪”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挤进来把“土耳其大汉”挤到了一旁。“土耳其大汉”第一次看到它这么蛮横,也不甘示弱地往前面直挺挺一站,把胡子翘得老高。   小海蒂又能和以前的伙伴们在一起了,她开心得不得了,忘记了一切。她好几次抱住年幼娇小的“小雪”,又拍拍粗鲁的“阿特立”,她爱怜地抚摸围在她四周的羊群,一会儿被拉到这儿,一会儿被拽到那儿。终于,一直呆站着的贝塔也跑到一边。   “到这边儿来,贝塔,该跟我说‘晚安’了!”海蒂招呼他。   “你又回来了吗?”   吃惊得得愣的贝塔总算想起来问。然后走到海蒂旁边,握了握海蒂伸出半天的手,像从前傍晚告别时那样,又问:“明天,你还跟我一起上山吧。”   “不,明天不行。不过,后天大概会去。明天我要去奶奶那儿。”   “你又回来了,太好了!”   贝塔高兴地把脸笑成一团。该回去了,可今天要把羊群带下去可格外难。贝塔连吓带哄,总算把羊儿们赶到这儿来,可海蒂一只手抱着“天鹅”,另一只手挽着“小熊”的脖子往回走去,山羊们一看到立刻转过身,又拼命向海蒂追去,海蒂没办法,只得把两只羊领进小棚,从里面关上了门。要不是这样,贝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羊群带走呢。   当小海蒂跑回屋里时,她的床已经做好了。又软和又厚实还有好闻的清香。干草是刚割下不久的。床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干干净净的被子。小海蒂高高兴兴地钻进去,整整一年没睡得这么香了。   这天晚上爷爷一会儿一趟,起来了10多次,他爬上梯子仔细察看小海蒂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要起来的迹象。他看见月光照在海蒂床上,就找了一把干草把墙上的洞堵上。又反复检查是不是场严了。从今天开始不能让月光照进来了(在瑞士、人们迷信梦游病是月光引起的)。可是海蒂睡得很熟,一次也没起来过。这毫不奇怪,因为海蒂热切渴盼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海蒂在梦里看见了被晚霞染红的群山和岩石,还听见了枞树哗哗的响声。小海蒂终于又回到了阿鲁姆的家里。   第一部 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十四、礼拜天钟声敲响的时候       小海蒂站在枝叶随风摇摆的枞树下面,等爷爷从屋里出来。海蒂去奶奶家,而爷爷去德尔芙里取皮箱,所以爷孙俩正要一起下山。小海蒂急着想看见奶奶,问问她面包好不好吃。虽然心里急,可是在树下等着却一点不乏味。头顶上故乡的枞树哗哗地响,怎么听都听不厌,而且绿色的牧场和牧场上金色花朵的芳香与光芒,是她永远享受不够的。   这时,爷爷从小屋走出来,又环视一圈四周,满意地说:“好了,走吧。”   今天是礼拜六。阿鲁姆大叔一到礼拜六,常要把屋里屋外,还有山羊棚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是爷爷的习惯,今天因为下午要和海蒂出去,特地一大早就起来把活干完。现在到处已经整整齐齐,爷爷一副满意的样子。   爷孙俩在山羊贝塔家那儿分手,海蒂跑进屋去。奶奶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高兴地喊:“是你吗,小海蒂?真的又来了吗?”   她抓过海蒂的手,紧紧握住,不再松开。到现在她还是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再被带走。奶奶告诉海蒂那面包有多么好吃,吃了之后,今天觉得特别有精神,也有力气了。贝塔的妈妈也补充说,奶奶怕一下就给吃没了,所以昨天和今天只各吃了一个。这周每天吃一个,肯定会更有精神的。海蒂认真地听着布丽奇的话,她说完之后,海蒂又想了一会,终于有了好主意。   “我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奶奶。”海蒂欣喜地急着说。“我要给克拉拉写信。克拉拉一定会送来和现在一样多,不,是这儿的两倍多的面包。从前,我在壁橱里放了好多这样的面包。后来被他们扔掉的时候,克拉拉就向我保证再还给我和那些一般多的。克拉拉一定会答应的。”   “哎呀,”布丽奇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那样面包会变硬的。其实,只要钱有点富余就行。山下德尔芙里的面包店里也做这样的面包。只是,我有时连黑面包都买不起。”   这时,小海蒂脸上忽然露出开朗的笑容。   “对呀,奶奶,我有好多钱呢,”她大声喊道,高兴得一蹦老高。“我知道怎么办了!奶奶可以每天吃一个,礼拜天吃两个。让贝塔从德尔芙里买来就行了。”   “那不行,那不行,海蒂!”奶奶不答应。“不能这样。你拿的钱不是干这些的。那得交给爷爷才行,他会告诉你花在哪儿。”   可是,小海蒂不想改变这个好主意。手舞足蹈地在屋里跳来跳去,一边不停地喊:“以后奶奶每天都能吃到面包喽。那样马上身体就会结实起来,那样一来——啊,奶奶,”海蒂又欢呼起来,“奶奶身体真的结实了,眼睛就一定能看得见了!是吧,眼睛看不见,一定是因为身体不好!”   奶奶不说话了。她不愿给这个快乐的孩子扫兴。小海蒂蹦着跳着,偶尔瞥见了那本写着诗歌的老书。于是,一个新的念头又生出来。   “奶奶,我现在什么都会念了。我给你念念那本书好吗?”   “好啊,念吧。”奶奶又惊奇又欢喜,让她读。“真的会读吗,海蒂,真的吗?”   海蒂爬上椅子才把书拽下来,弄了一头的灰。也难怪,这本书放在那儿,已经好久没有人动过了,海蒂把灰掸掉,拿着书坐到奶奶身边的小板凳上,问奶奶想听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读什么吧,海蒂,找你喜欢读的。”说完,奶奶把纺车挪到一边,郑重地等着她念。   “有首写太阳的歌,奶奶,我就念这个吧。”   小海蒂朗读起来,而且读着读着,她自己也慢慢被迷住,渐渐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   金色的太阳   充满了欢乐与祥和   受尽了苦难的人们   在这光辉里   沐浴着灿烂的重生之光   我的头和身体   曾被痛苦打倒   但是,我们现在重新站起   豁然开朗、心平气和   抬起头,仰望天空   我抬头仰望这   上帝为了他的光荣   为了显示他的无处不在   和万能的力量   而造出的太阳   我心中的正义在祈盼   当太阳像大地的膝盖   安静沉稳地   转向另一边时   它能给我的心灵指点方向   一切都会改变   只有上帝   永不动摇   这个信念是我内心永远的基石   十字架和一切愁苦   从此结束   惊涛骇浪的海面上   呼啸的狂风平息下来   向往中的阳光在这里闪耀   饱涨的欢乐   和纯洁的静谧   就是天堂中   我所期待的   我渴望着它们的降临   奶奶合起双手,一动不动地坐着。在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小海蒂从没有看见过的无法形容的快乐,虽然她脸上挂着泪珠。海蒂一读完,奶奶恳切地请求她:“啊,再读一遍,海蒂,再读一遍,让我听听吧,有个地方是‘十字架和一切愁苦/都从此结束’吧!”   海蒂自己也很喜欢,想再念一遍,就又朗读起来——   十字架和一切愁苦 从此结束 惊涛骇浪的海面上 呼啸的狂风也平息下来 向往中的阳光在这里闪耀 饱涨的欢乐 和纯洁的静谧 就是天堂中 我所期待的 我渴望着它们的降临。   “啊,海蒂,听了真让人舒服,心里好像亮堂多了。你做了件多么让奶奶高兴的事呀,小海蒂!”   奶奶高兴得不停地说。小海蒂脸上也充满了欢喜,一直望着奶奶。她第一次看见奶奶这种表情,不由挪不开视线了。奶奶平日忧愁的神色一扫而光,眼里充满了快乐和感激,直直地望着她这边。像是重新获得了明亮的眼睛,在注视着天堂。   这时,传来谁敲窗户的声音。往外一看,是爷爷在示意她该回去了。小海蒂于是起身告别,她没忘记和奶奶约好明天再来,就是和贝塔一起去牧场,也中午就回来看她。对小海蒂来说,没什么比让奶奶心情开朗、快活起来更幸福的事了。即使呆在暖洋洋的牧场上,即使和花儿们山羊们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这件事令她欢喜。   布丽奇拿着上回海蒂放在这儿的衣服和帽子追到门口。海蒂想爷爷已经知道了衣服是克拉拉送的,就把衣服拿过来,可是帽子却怎么也不要,说自己决不会戴,就请布丽奇收下吧。   小海蒂满脑子还想着刚才的事,忍不住告诉了爷爷。海蒂讲只要有钱就可以在德尔芙里买面包送给奶奶,还讲了奶奶突然精神好了,高兴起来的事。说完这些,小海蒂又回到第一件事上,用坚定的口气说:“爷爷,奶奶说不许用纸包里的钱,可是您能把钱都给我吗?我一天给贝塔一点儿,让他平时每天买一个,礼拜天买两个。行吗?”   “那床怎么办?海蒂。”爷爷说。“还是有个正规像样的床好些吧。买了床,也还是能买好多面包的。”   可是海蒂听不进去,她使劲说服爷爷,说干草做的床比富兰克托的席梦思睡着舒服得多,爷爷最后只好说:“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那么多,够给奶奶买好多年面包的。”   海蒂欢呼起来。   “啊,太好了!奶奶以后不用再啃黑面包了。是吧,爷爷!这样,一切会比以前好多了,奶奶是第一次吃得这么好吧!”   小海蒂握住爷爷的手像一只飞翔的快乐的小鸟,冲着天上高兴地大喊,可是,马上又恢复一副认真的样子,说:“啊,要是上帝那时听见我反复地祈祷,马上就为我实现愿望的话,就不会这样了。那样,我会马上回到这儿来,给奶奶的面包只能带回一点点,而且也不能给奶奶念她那么喜欢的歌了。”   “可是上帝比我想得周到多了,真是奶奶说的那样,啊,太好了,我那么啰啰嗦嗦地祈求,上帝也没生气!今后,我还要像奶奶说的那样每天祈祷,谢谢上帝,要是他不实现我的愿望时,我就好好想想,这一定又是和在富兰克托时一样,是因为上帝有了比我还好的主意。爷爷,每天祈祷吧。再也别忘祈祷了,不要让上帝忘记了你。”   “要是,有人忘了会怎样?”爷爷嘀咕着问。   “哎呀,那可就糟了。上帝也会忘记他、不管他了。那个人多么不幸,多么悲伤,别人也不会同情他,只会这么说:‘他是自己要离开上帝的,本来上帝还可以帮助他,现在可不会管他了。’”   “是这样的,海蒂,你是从哪知道的?”   “奶奶告诉我的。奶奶什么都讲给我听。”   爷爷不说话了,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然后沉浸在思索中自言自语:“既然已经这样,也没办法了,已经回不去了。被上帝遗忘的人在哪都会被遗忘。”   “不!爷爷,还能回去。这也是奶奶告诉我的。我书上也有个有趣的故事讲这个,爷爷还没听说过吧。好吧,马上就到家了。回去我就读给您听。”海蒂想着,渐渐加快脚步,登上最后的斜坡。一到上面,她立刻放开爷爷的手跑进小屋。爷爷把装了皮箱里一半东西的筐从背上拿下来。皮箱太沉,整个地一次拿不上来。然后爷爷沉思着坐到长椅上。这时小海蒂胳膊下抱着本大书跑出来。   “噢,太好了,爷爷,您已经坐好了吧。”说着蹦到爷爷旁边,打开书翻到那个故事那儿,不知这个故事被她反复读了多少遍,一翻开书,自然而然就到了这一页。于是海蒂热心地讲起那个男孩的故事。   “那个年轻人,本来在家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像画上的插图那样,披着漂亮的斗篷,在有可爱的牛羊吃草的父亲的牧场上,倚着放羊的手杖,远望日落夕阳。   可是有一天,这个年轻人突然想要一笔财产。他想自己当主人。他央求父亲分给他些钱财,然后离开了家。可是那笔钱不久就花光了。年轻人一无所有,只好到一户农家当佣人。那里没有他父亲牧场上那么漂亮的家畜,只有猪。年轻人被命令去养猪,而且穿的是破衣烂衫,吃也只能吃到一丁点儿猪吃剩下的东西。   于是年轻人越发明白从前在家是多么幸福,爸爸待自己多么好,而自己又是多么忘思负义,他又后悔又想家,不由哭起来,他想:我这就回去向父亲道歉吧,我已经没有做儿子的资格了,就请他让我做个仆人也行!   这样年轻人又回到了遥远的家乡,爸爸一看见他的影子,就从屋里跑出来。——爷爷,你猜后来会怎么样?”海蒂读到这,停下来问。   “我想他爸爸一定会非常生气,说‘你看,我不是说过吗?!’来吧,继续往下念。”   “爸爸看到儿子的样子心疼极了。于是跑到儿子跟前,抱着他的头,亲吻他。儿子说:‘爸爸,我对上帝和您做了错事。已经没有做儿子的资格了。’爸爸招呼仆人过来,嘱咐说:‘拿来最华贵的衣服给他穿上。给他戴上戒指,穿上鞋子。再牵来最肥的牛杀掉庆祝。我的儿子曾一度死去,如今又活过来了。’”   “这样,大家庆祝起来。——多好的故事啊,您说呢,爷爷?”海蒂问道。她以为爷爷会高兴地说这故事真太棒了,可爷爷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是啊,海蒂,是个好故事。”爷爷过了一会儿才说。海蒂看见爷爷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说话,看了看画,又把画推到爷爷面前说:“您看,他多高兴。”   海蒂指着画上回到家的儿子。年轻人重新成为父亲的儿子,穿着新衣服和父亲站在一起。   过了几个小时,海蒂早就熟睡的时候,爷爷爬上小梯子。他把一盏小油灯放在床边,灯光照到孩子身上。小海蒂不忘临睡前祈祷,两只小手合在一起睡着了。她粉红的小脸上带着安宁和对上帝由衷的信赖,爷爷也许是被打动了,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熟睡的孩子。最后,爷爷也把两手合十,低下头小声说:“爸爸,我对上帝和您做了错事。已经失去了做儿子的资格。”   说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流到了爷爷脸上。   又过了几个钟头,天快亮了。阿鲁姆大叔站在小屋前,明亮的眼睛眺望着远方。礼拜天的早上,群山和谷地都水灵灵、亮莹莹的,从山下传来清晨的钟声,山上树丛校间,小鸟在为黎明歌唱。   爷爷回到屋子里,冲着阁楼喊:“起来吧海蒂!”“太阳公公出来了!穿上件像样的衣服,一起去教堂!”   小海蒂没有磨磨蹭蹭。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爷爷嘴里说出这句话,所以立刻服从命令。不一会,她就穿上了从富兰克托带回的那件漂亮的衣服,兴奋地从梯子上下来,可是当她跑到爷爷身边看清爷爷的样子时,不禁目瞪口呆。   “天啊,爷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您这样的打扮!”海蒂半天才说。“穿着带银扣子的上衣,也是第一次吧。您穿上这样的礼服真棒,爷爷。”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你也一样漂亮,好,走吧!”   爷爷拉起海蒂的手一起往山下走去。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两个人越往前走,钟声越响亮,越悠扬。小海蒂听得入神,说:“爷爷,听见了吗,像个盛大的家典。”   山下德尔芙里村的人已经都聚集在教堂里。爷爷带着海蒂走进去,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正在这时,开始唱歌了,正唱着,坐在她们俩旁边的人捅捅邻座的男人说:“看啊,阿鲁姆大叔来教堂了!”   于是被捅的男人又捅了捅他那边的邻坐。这样,这个消息被一个一个传下去,眨眼的空儿,到处都小声议论着:“是阿鲁姆大叔!阿鲁姆大叔来了!”妇女们几乎每个都往后望了一眼。而且议论的人大多唱走了歌调,指挥合唱的人费了好大劲才让歌又唱齐。   可是,牧师一开始传教,大家就安静下来。牧师那些发自内心赞颂和感谢上帝的话,打动了大家的心,人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做完礼拜,爷爷牵着海蒂的手出了教堂,向牧师馆走去。一起走出的人和已经站在外边的人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还有好多人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去牧师馆,跟在后面。   果然没错。于是,村里人聚在一起,激动地谈论着阿鲁姆大叔出现在教堂里这意想不到的事情。大家猜测着爷爷出来时会什么样,是和牧师争吵着出来呢,还是融洽地谈着出来呢,人们紧张地望着牧师馆的门口。因为大家一点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下山来了,想干什么。可是也有很多人已经抱着新的看法了。有人说:“其实阿鲁姆大叔并不像外表那么可怕嘛。看他牵孩子手的样子多温和呀。”   听到的人也回答他说:“我不是常这么说吗,他要是个本性恶劣的人,就不可能到牧师那儿去。更不该会心虚的。其实传言总把他说得太夸张了。”   这时,面包匠开口了:“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说吗?要是大叔凶狠可怕,小孩子害怕他,那她怎么能不愿过吃饱喝足山珍海味的生活,从那儿跑回来?”   这时,人群里生出对阿鲁姆大叔的好感,这成了大家共同的想法。妇女们以前听山羊贝塔的妈妈和奶奶讲过各种事,说阿鲁姆大叔和人们想的完全不一样,这时她们才明白这些话是真的,便也凑了过来。这样,村里的人们一点点聚过来,大家觉得像是在等着迎接一个很久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   这边,阿鲁姆爷爷站在牧师的书房门前,敲敲门。牧师打开门迎接客人——他并没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好像是一直在等着爷爷一样。他一定是早就注意到教堂里来了不寻常的人。牧师真诚地和大叔握了握手。而阿鲁姆大叔呆站在那儿,刚开始时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么热情的欢迎。可他马上恢复常态,说:“我来,是想请您忘记上次我在阿鲁姆说过的话。我反驳您诚心的劝告,也希望您当我没说过吧。牧师说的话,一切都是在情在理,是我错了,我打算今年冬天按您说的,搬回德尔芙里。山上冬天太冷,孩子受不了。实在不该这样。这村子里的人都疏远我,不信任我,已经是事实,没有办法。只请您别这样对我。”   牧师亲切的目光里充满欢喜。他又一次紧紧握住大叔的手,感动地说:“老邻居,看来你在来我们这个教堂之前,已经到过真正的教堂了!这真让我高兴!您重新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决不会后悔的。您是我的好朋友,随时欢迎你到我那儿去。冬天的晚上,我们又可以一起愉快地度过了。我是非常喜欢和您在一起的。那孩子,我也会给她找个好朋友。”   牧师说完,把手温和地放到海蒂的卷发上。然后拉起海蒂的手和爷爷一起走出去,直到大门口才互相告别。牧师和阿鲁姆大叔几次握手的情景,被周围的人群看在眼里。那样子简直像是最好的挚友在依依惜别。   牧师走进屋,还没等他把门关好,人们就一齐朝阿鲁姆大叔跑去。数不清的手争先恐后地从各个方向向大叔伸过来,爷爷简直不知道该先握哪只才好。不知谁喊起来:“太好了,太让人高兴了,大叔,您总算又回到我们这儿了!”   另一个人也喊道:“我早就想跟您搭话了。”   这些话从四面八方传进爷爷的耳朵。于是爷爷回答这些温暖的话语说,今年冬天将搬回原来在德尔芙里的住处,和以前的老相识一起生活。人群里发出了欢呼。那样子,仿佛阿鲁姆大叔是德尔芙里最受欢迎的人,大家不能没有他。然后,好多人把大叔和孩子一直送到山上很高的地方。分别时每个人都热情地邀请他们搬下山时一定要到自己家来坐坐。   村里人下山回去以后,爷爷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站了很久很久,爷爷仿佛心里有一团太阳在燃烧一样,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光彩。小海蒂盯着爷爷,快活地说:“爷爷今天看上去越来越了不起了。这可是头一回。”   “是吗,”爷爷微笑了,“是啊,海蒂,我今天自己都糊涂了,怎么会这么高兴,和上帝和村里人和好,心里真舒坦!是上帝赐福给我让你来到阿鲁姆的吧。”   来到山羊贝塔家的小屋门口,阿鲁姆大叔立刻打开门走进去。   “你好,老奶奶,”爷爷冲着屋里喊。“趁秋天还没开始刮风,房子还得再修修才行啊。”   “噢,哎呀,是大叔吧!”奶奶又惊又喜地叫道。   “您居然来了!麻烦了您这么多事,我一定要再谢谢您,大叔!谢谢!谢谢!”   奶奶说完,高兴极了,激动得发抖,向爷爷伸出手。爷爷真诚地握住奶奶的手,奶奶紧紧握着,又接着说:“我还有件事想求您,大叔。不论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您也千万别再把小海蒂送到别处来惩罚我,直到我躺到山下教堂的墓地里去时。您不知道,这孩子对我来说多么重要!”   说完,奶奶紧紧抱住搂着她的小海蒂。   “放心吧,老奶奶,”爷爷安慰她说,“我不会做这种事来惩罚你和我的。我今后要和大家一起生活,只要上帝同意,就永远这样。”   这时,布丽奇有什么事似地把爷爷拉到角落里。然后把插有漂亮羽毛的帽子拿给他看,把事情告诉了他,又说自己当然不能要孩子这么好的东西。   可爷爷高兴地看了看小海蒂说:“这帽子是她的,但她不想戴也好。她说给你,你就拿着好了!”   布丽奇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高兴极了。   “这肯定值好些钱呢,哎,你看看!”贝塔的妈妈欢喜地举起帽子。“这次海蒂去富兰克托,真给我们帮了好大的忙!我常想要是我们家贝塔也去一趟富兰克托的话该是什么样。您看呢,大叔?”   爷爷做出滑稽的样子回答说那也许会不错,不过还是要等好机会再去的好。   正说着,他们谈的这一位从门口跑了进来,途中一下把脑袋狠狠撞到了门上,撞得门那儿嘎吧嘎吧直响。贝塔一定是跑得非常着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站住,交出一封信。这又是从未有过的大事——是给海蒂的信,德尔芙里邮局里的人托贝塔交给本人。大家关注地坐到桌子周围。于是海蒂打开信,流利地大声读起来。这是克拉拉·赛斯曼写来的。信里这样写道——海蒂走了以后,家里没意思极了,她再也忍耐不下去,就磨着父亲,终于让他答应这个秋天去拉加兹温泉旅行。奶奶也准备去,说要到阿鲁姆见见海蒂和爷爷。奶奶还带口信说给贝塔的奶奶带面包做礼物是很好的事。她觉得再有些喝的东西更好,所以送去些咖啡,估计不久就会到。另外,这次去阿鲁姆时,一定要带她去奶奶那儿。   听了这个消息,大家又高兴又惊讶,兴奋地交谈了一会儿。大家说得兴高采烈,连爷爷也没发觉天色已晚。每个人都高兴地想着克拉拉要来的事,更让大家欣喜的,是今天终于能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了。   最后,奶奶说:“不管怎么说,能和老朋友像以前一样握握手,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儿了。心里真觉得暖暖和和的,因为又找到了我们怀念的东西!请您再来呀,大叔。那,小海蒂,明天一定来吧?”   小海蒂紧紧握住奶奶的手向她保证会来。这时已经该回去了。   爷爷和小海蒂一起登上阿鲁姆。今天早晨响亮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招唤他们俩,而现在,傍晚悠扬的钟声又从山下跟随着爷孙俩传到夕阳下的小屋。礼拜天的小屋被晚霞染成金色,又把光反射到他们俩身上。   克拉拉和奶奶如果秋天来这里,小海蒂和奶奶这儿又会发生好些高兴的事儿和惊奇的事儿吧。那时,放干草的阁楼上,立刻又会有一张像样的床了。因为富兰克托的奶奶到了哪里,哪里就会立刻变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论是外表,还是心灵。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一、旅行的准备       给小海蒂做诊断,让她回到故乡的那位和蔼的克拉森大夫,正沿着富兰克托的大街向赛斯曼先生家走去。这是一个九月的早晨,风轻云淡,秋高气爽,路上行人好像也都为这么好的天气步履轻快。可是,只有这位医生只顾低头看着脚下的白石路,根本没去在意头上的蓝天。而且他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悲哀的神情。在四周鲜亮的景物中,他的头发显得更加苍白了。   克拉森先生曾有一个女儿。在他妻子去世以后,父女间的感情更加深厚,女儿成了父亲椎一的安慰。然而就在两三个月之前,那个女孩年纪轻轻地死去了。从那一天开始,本来性情开朗的克拉森先生像是变了个人。   拉响门铃后,杰巴斯非常热情地打开门,毕恭毕敬地应答着把他请进屋。这不仅因为克拉森先生是这家主人和克拉拉小姐最好的朋友,还在于他心地和善,不仅在赛斯曼先生这儿,无论在哪里的哪一户人家,他都会受到全家人的欢迎。   “一切都好吗,杰巴斯?”医生用和往常一样愉快的语调问道,然后向楼上走去。杰巴斯跟在他后面,不管客人看不看得见,不停地比比划划,做出各种手势来表达他的敬意。   “您来的太好了,大夫!”赛斯曼先生冲克拉森大夫喊。“是这样,我想一定要和您谈谈去瑞士旅行的事。克拉拉已经明显好起来了,我想问问您是不是仍然必须一切按您吩咐的去做呢?”   “赛斯曼,就是好些了,也还根本谈不到旅行。”医生在他对面坐下后回答。“如果令堂大人在这儿的话,也会这么想的。她会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立刻做出决定的。可一跟你说,就没完没了了,算这次,你今天已经三次把我叫来,重复同一件事了。”   “您说得对,也许我把您问烦了,不过,请您设身处地为我想想。”说着,赛斯曼先生哀求似地把手放到朋友肩膀上——“我跟孩子保证得好好的。她白天也想夜里也想,盼了这么多个月,现在又突然说不能去了,她该多难受。前些日子病重的时候,她也一心想着马上就能到瑞士见到阿鲁姆的海蒂,这才总算坚持过来。即使不是这样,从一个从没有过真正乐趣的孩子那儿一下夺走她长期的愿望——这种事,我怎么也做不出来。”   “可是没有办法,赛斯曼。”医生用无可奈何的口气说。看到赛斯曼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唉,你好好想想吧。这个夏天里克拉拉的病两三年来都没这么重过。这么远的旅行,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而且,已经九月份了。阿尔卑斯牧场也许的确很迷人,但肯定已经相当凉了。白天又短,克拉拉又绝不能在山上过夜。在山上顶多能呆两三个小时,而只从拉加兹温泉爬上山,就得花上几个钟头。因为不管怎么样去阿鲁姆,都得拉上轮椅才行啊。所以,这件事是根本不容商量的,赛斯曼!要是你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对克拉拉说。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好,我来说一下我的计划吧。明年五月份再去拉加兹。然后在那儿疗养,直到阿鲁姆山上暖和起来。那时,再时常带她到阿鲁姆山上玩玩。我想像这样先养好些再爬山,要比现在去能玩得高兴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赛斯曼,要是我们盼望你女儿好起来,就必须尽可能小心谨慎,不出一丝差错。”   赛斯曼一直一声不吭,认真听他的话,脸上现出悲伤的无可奈何的表情。这时,他猛地站起身,叫了一声:“大夫!请您告诉我实话,您真的认为她的病会好起来吗?”   医生耸耸肩,低声说:“唉,难说啊。不过,你想想我吧。你还有个可爱的女儿爱着你,盼着你回家,是吧。你不用像我一样回到家,孤单单坐到餐桌旁。说起来,她在家里是非常幸福的。的确,克拉拉没体会过其它孩子的那些快乐,可是在其它方面,她比别人受到更多的爱护。所以,赛斯曼,你不该说这些自怜的话。你们父女不管怎么说还能在一起,这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你可以想想,我的家里是多么冷冷清清!”   赛斯曼刚才一直站着,这时又像他平日的习惯,一思索什么事,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突然,他在医生面前停下,拍了拍他的肩。   “大夫,我忽然有了个主意。您现在变了,连我也为您感到不幸。怎么样,不想换换心情么,您可以去旅行。代表我们去阿鲁姆的小海蒂那儿。”   医生一听这个提议,先吃了一惊,正要反对,赛斯曼却没容他分说,他非常满意自己这个新主意,拉着克拉森大夫的手就立刻带他走进克拉拉的房间。   生病的克拉拉每见到这位大夫都会非常高兴。从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待自己非常亲切,每次来还讲些愉快的故事给她听。可是现在不讲了,克拉拉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希望大夫能尽快好起来,像从前那样有说有笑。   克拉拉立刻伸出手同大夫握了握。然后大夫坐到她床边,赛斯曼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拉着克拉拉的手,把关于瑞士旅行的打算告诉她。说自己也很盼望去,随即把不能实现计划这最重要的一点含含糊糊地讲出来。他担心女儿会哭,所以立刻又说到刚才的新主意,他使克拉拉想到,如果大夫肯进行这次休养旅行,这对大夫来说将会有很好的效果。   克拉拉的蓝眼睛里盈满泪水,她拼命忍耐还是无济于事。她知道自己一哭,爸爸会非常难受的。可是现在一切盼望都落了空,她比爸爸更加难受。能去海蒂那儿玩玩,这在整个夏天里都成了她惟一的快乐和安慰,有了这个盼望,她才能耐着性子忍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寂寞。   但是,克拉拉可不是个爱胡乱撒娇的女孩。她知道爸爸不让她去还是因为去了会对她不好。克拉拉咽下眼泪,去想剩下的惟一一个愿望。她拉过医生的手,抚摸着一边恳求他:“请您答应我,大夫,请您去一趟海蒂那儿吧。然后回来的时候给我讲讲山上是什么样,海蒂、爷爷,还有山羊们都做了些什么。我是从海蒂那儿知道这些的!送给海蒂的东西也托您带去。我已经准备好了,对,还有给奶奶的。大夫,请您答应我。您要是肯去,我就听您的话,天天喝鱼肝油!”   这样的保证是无法把事情决定下来的。不过大夫接受了这个条件。他笑眯眯地说:“看来我是非去不可的喽,克拉拉。这样,你就会像爸爸和我盼望的那样。身体结实起来,变得胖乎乎的是吧。那好,什么时间出发你决定吧。”   “明天一早就走吧,大夫。”克拉拉回答。   “对,那样比较好。”爸爸也插道。   “天又好,又暖和,就别磨蹭了。这么晴朗的日子不去欣赏阿鲁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医生不由微笑了。   “好家伙,再接着该批评我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不动了吧。那好,我这就出发。”   可是这时克拉拉又叫住刚要站起来的医生。先请他向海蒂捎去各种口信,然后又嘱咐了一遍让他什么都仔细着看,回来好给她讲。   给海蒂的礼物过后送到大夫家,因为要把那些东西打点起来,必须得让罗得迈尔帮忙,而罗得迈尔这时上街去了,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克拉森大夫向克拉拉保证她说的事一定会办到。还保证即使明天一早走不了,也会在明天之中尽快上路,回来把所见所闻仔仔细细地讲给她听。   仆人们是具有不可思议的才能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经常主人还没通知,他们就早早领会到了。杰巴斯和齐娜就是充分有这种才能的人。还没等杰巴斯把医生送下楼,齐娜就走进克拉拉的房间,而克拉拉刚刚接过铃。   “齐娜,请在这箱子里装上喝茶时吃的那种又新鲜又软和的点心。要装得满满的。”克拉拉说着,指了指早就预备好的一个箱子。 齐娜提起箱子的一角,瞧不起它似地摇晃了几下,走到门口时用傲慢的语调说:“这真是值得一干的活。”   楼下,杰巴斯和刚才一样毕恭毕敬地打开门,行了个礼说:“大夫,麻烦您向那个小姑娘说杰巴斯也向她问好。”   “噢,杰巴斯,”医生微笑着说,“这么说,我要旅行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杰巴斯急忙解释说:“我——我,这个——也不清楚——啊,是呀,我刚好偶尔从餐厅旁边经过,听见你们说到那个小姑娘的名字,我就寻思也许是这么回事——所以这才,跟您说的——”   “怪不得,有道理。”医生笑了。“有头脑的人总能发现些什么。那好,再见吧,杰巴斯,我会代你向她问好的。”   医生说完,正要快步从敞开的门口走出去。没想到,一下撞到挡住他的什么东西上。原来是风太大,没法再在街上逛下去的罗得迈尔回来了。她正要从外面走进大门。风把她身上的披肩吹得鼓鼓的,像一面张开的帆。   医生猛地后退了几步。罗得迈尔从好久以前开始,一直对这位先生表示出特别的敬意与好感,她也恭恭敬敬地后退了几步。这样,两个人都彬彬有礼地为对方让出了路。可是突然吹进一阵大风,把罗得迈尔身上的“帆”满满地鼓起来,她被吹得站不稳,跑向医生那一边。克拉森大夫好不容易躲开身。而罗得迈尔又继续被风推到里边。这下,罗得迈尔必须重新走过来,才能向这位赛斯曼家的朋友郑重地打一声招呼了。   罗得迈尔对这粗鲁的大风非常恼火。多亏克拉森大夫温和的态度,才消除了烦躁,心里慢慢舒坦下来。大夫先告诉她旅行的计划,然后和蔼可亲地请她把给海蒂的礼物收拾包装好,说:“你不帮忙就没法弄好了。”医生说完这些又说了句“再见”就走了出去。   克拉拉以为自己一说给海蒂礼物的事,罗得迈尔要先唠叨几句才答应。没想到,只有这回出乎意料。罗得迈尔从没这么愉快过。她立刻收拾了一下桌面,摆上克拉拉收集来的东西,开始打点行李。   要打点起来的这些小东西,各式各样,大小不一,所以这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先是一个带着帽子的厚实的小大衣。这是克拉拉想到的,这样小海蒂今年冬天要去奶奶那儿玩儿的时候就不用怕冻着,不用像原来似地只能等爷爷一起去时,让爷爷拿大麻袋把她包着去了。只要穿上这件大衣,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然后,是一件看上去很暖和的厚披肩。克拉拉想:大风再刮小屋,发出可怕的响声时,奶奶只要围上它,就不会觉得冷了吧。   然后,又放进去一个装满点心的大箱子。这也是给奶奶的,因为喝咖啡时,除了面包,有时该就点别的小吃才好。接着,是一根大得惊人的香肠。克拉拉本来打算把它送给只吃过奶酪和面包的贝塔,转念一想,要是贝塔一高兴一次就把它吃完的话可糟了,于是改变主意,改送给他妈妈布丽奇。还托口信过去让妈妈先把自己和奶奶的两份拿走,再把剩下的一份给贝塔。   除此之外,还有一袋烟草。这是为爷爷准备的,因为海蒂说过爷爷喜欢傍晚的时候坐在小屋前抽烟斗。   其余还有些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口袋啦,包裹啦,箱子什么的。这都是克拉拉收集的猜想海蒂看了准会又惊讶又高兴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这件工作终于结束了。地板上出现了一只漂亮的大包(打好的行李),罗得迈尔绞尽脑汁想这下该用什么把大包包起来。而那边克拉拉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带着愉快的期待望着那个大包。她眼前浮现出小海蒂看见送来这么大个儿的包,吃惊得直跳,欢喜得直叫的样子。   这时,杰巴斯进来了。一进门就嗨的一声把大包往肩上一扛,马上送到克拉森大夫家去了。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二、阿鲁姆来客人了       朝霞染红了群山,早晨清爽的风吹过枞树,摇动着古老的树枝,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小海蒂睁开眼睛。她是听到这声音才醒来的。这哗啦啦的音乐总是紧紧抓住她的心,让她忍不住要跑到屋外枞树下。小海蒂从被窝里跳起来。穿衣服都急急忙忙的。可没办法,还得穿上。小海蒂现在已经明白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打扮得干净利落。   然后,海蒂下了楼梯,看见爷爷的床已经空了,就跑到门外。爷爷正站在门口,像往常一样抬头观望四面的天空,看看今天天气怎么样。   天上飘着一小片玫瑰色的云。天空渐渐变成蔚蓝色。对面的群山和牧场周围笼罩上一片金色。朝阳正爬上山顶高高的岩石。   “啊,真漂亮,太美了!早上好,爷爷!”小海蒂跑到爷爷身边喊道。   “噢,这就醒了?”爷爷伸出手,向她问早上好。   小海蒂和爷爷握了握手,然后跑到枞树下,入神地聆听头顶树枝的歌唱,在摇动的枝叶下快乐地跑来跑去。每当大风吹来,树梢高声响动起来时,她就大声地欢呼起来,蹦跳得更高。   爷爷走进山羊的小棚子里,给“天鹅”和“小熊”挤奶。然后把它们俩洗得干干净净,带到屋前的空地上,准备让它们待会儿上山。   小海蒂一见她的两个小伙伴,忙跑上前去,抱住它们俩的脖子,和它们亲热地打招呼。羊儿们和她早就是老相识了,也高兴地咩咩直叫。两只小羊都不甘示弱地向海蒂献殷勤,把头一个劲儿地往她肩上靠,小海蒂被夹在两只羊中间,差点被推个趔趄。而小海蒂并没惊慌,力气十足的“小熊”顶得大使劲了,海蒂对它说:“别这样,小熊,简直像‘土耳其大汉’了。”   “小熊”一听,立刻把头缩回去,乖乖地靠到一边儿。“天鹅”也立刻把头挺得高高的,做出一副文雅的样子给她看。一看它那样子就知道它心里一定在这么想:哼,还没有一个人说过我像什么土耳其人呢。因为雪白雪白的“天鹅”多少比褐色的“小熊”看上去高贵些。   这时,从下面传来贝塔的口哨声。不一会儿,欢快的羊群在伶俐的“阿特立”的带头下,一个接一个,轻盈地跳上来。小海蒂眨眼工夫被团团围住,羊儿们都想亲近她,又蹦又跳,她一会儿被推到这边,一会儿又被推到那边。羊儿们总算安静下来,小海蒂又往旁边挪了挪,这才靠近文弱的“小雪”。它每次要挤到海蒂身边时,都会被大个头的羊挤开。   这时,贝塔走过来又吹了一遍口哨,这次吹得格外响亮,这是告诉羊儿们快向山上跑,要赶它们去牧场了。贝塔想让出地方和小海蒂有话要说。羊儿们一听口哨散开了些。于是贝塔终于能走到海蒂跟前了。   “今天能和我一起去了吧?”贝塔有点生气地问。   “不行,我还不能去,贝塔。”海蒂回答他。“富兰克托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来,所以,我得呆在家里。”   “你总这么说,我都听够了。”贝塔不满地说。   “可是,不是一直这样吗,她们来之前,我都不能去。”海蒂回答,“贝塔,要不然,你是说富兰克托的客人来这儿时,我不在家也没关系吗?”   “有大叔在不就行吗。”贝塔嘀咕着。   这时,从小屋里传来爷爷有力的喊声:“怎么了,军队怎么不前进了?是头儿的问题,还是小兵不听话?”   贝塔赶紧刷地一转身,使劲挥起鞭子。羊儿们一听鞭子声,马上乖乖地一起跑起来。后面跟着贝塔。渐渐地,贝塔混杂在羊群中,飞快地向山上奔去。   小海蒂自打回到爷爷这儿以后,在很多小事上细致得让人吃惊。每天早晨,她认认真真地整理床铺,把床单抚平得没有一丝皱褶。又在小屋里跑来跑去,把椅子都放到固定的位置上,再把乱放乱挂的东西一古脑儿地放进壁橱。然后拿起抹布,爬上椅子,把桌子擦得亮光光的。爷爷从外面进来一看,满意地打量着说:“这下,咱们家每天都像礼拜天了。小海蒂也能干些活啦!”   所以,贝塔跑上山去之后,小海蒂像每天那样,和爷爷吃过饭,立刻开始了她的工作。可是进展很慢。原来,今天早晨外面实在太美了,小海蒂总是看着看着就被迷住,忘了手里的活。比如现在,阳光从窗口照进,像欢快的精灵招呼着她:“出来吧,小海蒂,到外面来!”   小海蒂待不下去了,忍不住跑到屋外。小屋周围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每一座山从山顶到山脚都是一片灿烂。小屋旁边的斜坡上的干土变成了金黄色。海蒂非常想坐到上面去望望周围迷人的景色,可突然想起三脚椅还在屋子中央,吃完早饭桌子还没抹过。于是,海蒂跳起来,跑回小屋。   可是,没多一会儿,外面的枞树哗啦啦的响声又钻进小海蒂的耳朵里,小海蒂还是忍不住又跑了出来。头顶的树枝左摇右晃,小海蒂也随着它们蹦来蹦去。   爷爷一直在里侧的仓房收抬东西。他常常走到门口,微笑地瞧着海蒂蹦蹦跳跳的样子。这一次爷爷走过来看看刚转身要进仓房,突然听见海蒂大声喊:“爷爷,爷爷!快来看,快看!”   爷爷吓了一跳,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忙跑出来。一看,小海蒂正大声喊着从山坡上跑下去。   “来了,他们来了,医生打头!”   海蒂向她想念的医生跑去。大夫一面冲这边打招呼,一面伸出手。海蒂跑到他跟前,亲热地抱起大夫的胳膊。喊声里包含了发自内心的快乐。   “您好,大夫!欢迎您来。真的,真的谢谢您!”   “啊,你好,小海蒂,你这是谢我什么?”医生笑眯眯地问。   “多亏您,我才能回到爷爷这儿。”海蒂说出原因。   医生脸上的神情温暖明朗得像充满阳光。他没想到在阿鲁姆会受到这么热情的欢迎。失去女儿的大夫心情黯淡,愁眉不展地登上山,一点儿没注意到越往山上走越发迷人的景色,而且,他以为小海蒂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和这孩子只说过几句话,再说只有他来了,海蒂期待盼望的人却没来,所以大夫猜小姑娘肯定会非常失望。没想到海蒂欢喜的亮眼睛里充满感激和热爱,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放。   医生像父亲一样亲切地拉起孩子的小手。   “来,海蒂,”大夫满含关爱地说,“带我到爷爷那儿去吧。”   而海蒂听了仍是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奇怪地朝山下张望。   “克拉拉和奶奶在哪儿?”她问。   “啊,是这事,你听了大概会难过的,我也不愿意说这件事。”医生回答,“海蒂,其实,只来了我一个人。克拉拉病得厉害,不能来了。所以克拉拉的奶奶也没来。不过等到春天,天长了,暖和起来的时候,她们一定会来的。”   海蒂吃惊得呆住了。她一下子还不能理解曾经在眼前清清楚楚地描绘想像过的事现在突然无法实现了。小姑娘为这意外的消息惊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医生站在她面前,不说话。   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吹过高山的声音。猛的,海蒂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跑下山来,想起医生真的已经站在面前,便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人。他低头望自己的那一双眼睛里,现出了悲伤的阴影,这是小海蒂从未见过的。她记得在富兰克托时,这位医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海蒂心里一阵疼痛。她最不忍心看别人难过的样子,更何况是那么和蔼可亲的医生。她想这一定是因为没能带克拉拉和奶奶来的缘故,连忙想出安慰的话。   “是啊,马上就到春天了。那时,她们准会来的!”海蒂宽解似地说。“在山上日子过得可快了。再说,她那时来的话,可以在这儿住上好长一段时间呢。克拉拉也肯定喜欢这样。走,我带你上爷爷家去。”   海蒂和医生拉起手,向小屋走上去。路上海蒂还在一直使劲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大夫高兴起来,于是又重新讲起阿鲁姆悠长暖热的夏天不知不觉就会到的。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渐渐想开了,一跑到上面就冲爷爷高兴地喊:“克拉拉和奶奶还没来,不过,马上就会来的。”   对爷爷来说,这位医生并不完全是个陌生人。小海蒂以前经常跟他提起。爷爷向客人伸出手,真心诚意地欢迎他。两个人在屋前的长椅上坐下来。他们给海蒂也让出位子。大夫亲切地招呼她过来。然后大夫说起这次旅行的事,赛斯曼先生劝他来,他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心情郁闷,也觉得出来走走也许会好些。   说完,大夫凑到海蒂耳边悄悄告诉她说,从富兰克托带来的东西马上就会送来,你看到那些会比看到我这一大把年纪的老医生高兴得多。小海蒂猜想着会是什么,急切地盼着快快送上山来。   爷爷劝医生请他至少在天晴的时候,每天上山来,在阿鲁姆心情舒畅地待些日子。因为这儿没有可以让绅士留宿的房间,所以没法让他住在山上。不过,爷爷建议客人别回拉加兹温泉,就在德尔芙里找个住处。山下的旅店虽然简朴,却也整齐干净。要是住那儿,每天早晨都能登上阿鲁姆,而且又不会太累,他也可以把医生带上山顶和其它想去的地方。医生十分赞成这个提议,同意这么做。   不知不觉,太阳升到了头顶。风早就停下来,枞树枝安安静静的。这儿虽然很高,微风拂来,却十分温和轻柔,使太阳下的长椅这儿也凉快清爽了些。   阿鲁姆大叔站起身走进小屋,不一会,搬出一张桌子,放在长椅前。   “来,海蒂,拿来餐具准备吃饭。”爷爷说,“请大夫也在这将就一顿吧,虽是粗茶淡饭,餐厅倒是相当不错吧。”   “当然。”大夫望着阳光照耀下的山谷,回答说。“我很高兴接受您的邀请。在这么美丽的山上,饭菜一定会美味可口的。”   海蒂想到能款待大夫,高兴极了,像小松鼠似地飞快地跑来跑去,把壁橱里的东西拿到桌上。过了一会,爷爷准备好午饭,端来冒着热气的一罐奶和烤成金黄色的奶酪。爷爷又把在山上清新空气里晒成的粉红色肉干整齐地切成一片一片,薄得几乎透明。克拉森大夫有一年没吃过这么香喷喷的午饭了。   “唉,还是得把克拉拉带到这儿才行呀。”过了一会儿,大夫说,“那她准能有劲,要是像我今天这么吃,不用多久,就肯定胖得认不出来了!”   这时,一个背着大包裹的人从下面走上山来,他走到小屋旁,把沉甸甸的行李往地上一放,深深地吸了几口山上清爽的空气。   “啊,就是这个。从富兰克托带来的礼物。”医生站起身说。他拉起海蒂的手一起走到大包旁,解开上边的绳子。大夫拿下最外面的一层罩子后说:“好了,海蒂,然后该你自己把宝贝拿出来了!”   海蒂听了,把里面的东西全掏出来。她盯着面前摆的这些东西,惊奇得把眼睛瞪得滴溜圆。大夫又来到她旁边,把一个大箱子的盖子打开给她看,说:“你瞧,这是给奶奶的。”   这下,海蒂高兴地大喊起来:“真的!真的!这下奶奶能尝到好吃的点心了!”   她围着箱子手舞足蹈了一会儿,又马上把它盖好,想去奶奶那儿。可爷爷说傍晚送大夫下山的时候一起去比较好。海蒂这回发现了那袋精美的烟草,忙拿到爷爷那儿去。爷爷马上高兴地把烟丝装进烟斗吸起来,然后两个大人坐在长椅上各自吐着大大的烟圈,聊了起来。   小海蒂一件一件发现了新礼物。每看到一样,她都会蹦跳一阵。可是,不久,她忽然又跑回长椅边,等他们说完一段,就坚决地说:“不对,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也没有老医生来这儿让我高兴。”   两个大人听完不由笑了。医生说:“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太阳开始落向群山了,客人站起来。得下山到德尔芙里找旅店了。爷爷抱着点心箱子、大香肠和披肩,克拉森大夫拉起小海蒂。   这样,三个人走到了山羊贝塔家门口。海蒂在这儿和他们分手。说好爷爷把客人送到德尔芙里后回来顺路接她,海蒂就在奶奶这等着。   告别医生时,小海蒂问他:“明天不想和山羊们上牧场看看吗?”因为海蒂觉得这算是最美妙不过的事了。   “好吧,海蒂。”大夫回答。“一起去吧。”   于是,两个大人下山去了。海蒂要进奶奶家,可她先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点心箱拖进了屋,然后,还得出来拿香肠——因为爷爷把东西全放在门口了。之后,又要回来拿大披肩。   海蒂把这些东西拿到靠近奶奶的地方,好让奶奶用手一模就知道是什么,还把披肩放到奶奶的腿上。   “这些,都是富兰克托的克拉拉和奶奶送来的。”海蒂告诉目瞪口呆的奶奶和布丽奇说。布丽奇惊奇得手脚都不会动了。从刚才海蒂使足力气一件一件搬进来时,她就只能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奶奶,这点心可是最好的!你瞧,多么软和!”海蒂不停地喊。 奶奶不住地点头,“啊,真的,海蒂,她们是多好的人啊!”然后又用手抚摸着又柔软又暖和的东西说:“这么好的披肩成了我的,真是想也不敢想啊。”   可是机灵的小海蒂凭感觉知道奶奶收到披肩比收到点心更高兴。   布丽奇还站在桌旁打量桌上的香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香肠。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就要由自己来切。布丽奇摇摇头,有些惶恐地说:“还是先问问大叔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海蒂听了,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请你们吃掉啊。”   这时贝塔吧嗒吧嗒跑进来。   “阿鲁姆大叔待会儿过来,海蒂她——”   男孩子说不下去了,他看见了桌上摆的大香肠,吃惊得说不出话。而小海蒂知道该走了,立刻同奶奶握握手。   现在,爷爷每路过这儿都要待一会儿,问候问候老奶奶。奶奶经常听他对自己说些安慰鼓励的话,所以一听到爷爷的脚步声就十分高兴。不过今天对于每天天一亮就跑到外边的海蒂来说,已经太晚了。因此爷爷只站在门外说:“这么晚,得让她回去睡觉了。”又从敞开的门口对奶奶说了句“晚安”,就牵起了正好跑出来的海蒂的手。这样,在闪烁的星空下,爷孙俩向山顶静静的小屋走上去。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三、报恩       克拉森大夫第二天一早就同贝塔和羊群从德尔芙里向山上走去。路上,和蔼可亲的大夫几次想跟放羊的男孩说说话,找了各种话题,可不论他问什么,贝塔都只含含糊糊地说一两句算是回答。看来要引贝塔说话可不是件容易事,大夫也毫无办法。   这样,两个人一声不吱地来到阿鲁姆小屋的门前。小海蒂正牵着爷爷的两只羊在那儿等着。她们像照在周围群山上的阳光一样活泼而快乐。   “一起走吧?”贝塔问。他每天早晨都会这么问,听不出是在询问还是在命令。   “当然了。要是大夫一起去的话当然去喽。”海蒂回答。   贝塔斜眼睛瞟了一下大夫。   这时,爷爷拿着装了面包的袋子走出来。他先向大夫恭敬地问了声早,然后走到贝塔那儿,把袋子放到贝塔肩上。   袋子比平时沉。因为里面放了一大块发红的肉干。爷爷想,医生到了山上,也许会喜欢那片牧场的,接着,也许会想和孩子们一起在那儿吃午饭。贝塔猜里面肯定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不由偷偷乐了,嘴一直咧到了两边的耳朵根儿那儿。   于是,开始向上出发。小海蒂被羊群团团围住了。羊儿们互相推着挤着,都想靠到海蒂身边。结果海蒂被围困在中间好半天,她终于站住责备似地说:“好了,都规规矩矩地往前跑!不许再来顶我撞我了!我以后要和大夫一起走了。”   “小雪”总是被挤到最边上,海蒂轻轻拍拍它,又特别叮嘱它,要好好听话。然后,好不容易从羊群里跑出来,和大夫一起走。医生拉起她的手,紧紧握着。海蒂马上说说这个,说说那个,这次大夫可不用像刚才那么费劲了。讲讲山羊和它们变来变去的怪脾气,讲讲山上的花儿啦,石头啦,鸟儿什么的,话题真是数不过来。说着说着一晃儿就不知不觉到了牧场了。贝塔上山路上一直斜眼瞥着大夫。大夫要是知道准会大吃一惊,幸好他没发现。   到了山顶,小海蒂马上把大夫带到这一带最美的地方。海蒂最喜欢那儿,每次到牧场都会坐在那儿欣赏四周。海蒂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大夫也在她旁边坐到阳光下的牧场上。秋天金黄的阳光洒遍山顶牧场,也洒向远处绿色的山谷。下面牧场上到处传来家畜群铃铛的响声。那是活泼欢畅的响声,让人一听,就知道那里充满和平的阳光。   对面高大的雪峰在太阳下到处闪烁着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灰色的法尔克尼斯山上那块高塔般的岩石笔直地冲向蔚蓝的天空。早晨的清风静静吹过阿鲁姆山顶,轻柔地拂摸蓝色吊钟草最后的花朵。夏天曾四处盛开的花儿就只剩这些了,它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把小脑袋愉快地一摇一摆。天上,那只老鹰正绕着圈飞。可今天它没有叫,只是展开翅膀在蓝天上慢慢地绕着飞。   小海蒂左望望,右望望。高兴地点着头,蓝色的天空,晴朗的阳光,天上悠闲自得的老鹰——这一切真太美了。小姑娘眸子里充满了欢喜。   这时,小海蒂想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不是也在仔细瞧着这迷人的景色,转过头看了看他。医生刚才一直默默想着心事,举目四望,这时,他看见海蒂眼里闪着的欢喜的光,说:“不错,海蒂,这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只是,你觉得要是一个心情悲伤的人来到这儿,该怎样才会知道欣赏这些呢?”   “哎呀!”海蒂快活地喊。“在这儿,不会有心情悲伤的人呀。只在富兰克托才会有。”   克拉森大夫微微一笑,但这笑容很快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大夫又说:“就算是吧,海蒂,可要是有谁把悲伤的事从富兰克托千里迢迢带到这儿的话,你知道怎样才能帮他吗?”   “要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把一切告诉上帝吧。”小海蒂信心十足地说。   “是啊,是个好主意,海蒂。”医生说。“可是,如果这些悲伤的事,难过的事都是上帝安排的,那该怎么对上帝说呢?”   怎么办才好呢?小海蒂拼命动脑筋。海蒂相信无论有多么悲伤的事,上帝都会帮助的,对于这个问题,她只好从自己的经历中找出回答。   “那样的话,就必须等待。”过了一会,小海蒂坚决地说。“上帝知道什么对我们好,所以要相信以后会好起来。得再忍耐一会儿,而且别从上帝那儿逃开。只要这么做,一切就会一下子变好的。那时就会明白,上帝原来想到了什么对我们真的有用。我们一开始不懂,所以才光会想到那些悲伤的事,总以为永远都会这样了呢。”   “真是坚贞的信仰,海蒂,希望你永远别失去它。”医生说。他默默地望了一会儿远处高大的岩石和阳光下绿色的山谷,又说:“哎,海蒂,也许这儿就坐着一个被眼前一片阴影遮住而看不到四周美丽景色的人,这样的人到了这儿仍会心里难受,而且比平常难过几倍,你能明白吗?”   这时海蒂原本愉快的心一阵刺痛。眼前浮起一大片阴影——她听了这些话,想起了奶奶。奶奶再也看不到这灿烂的太阳,这山顶的美景了。海蒂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会非常难过。她不说话了。最快乐的时候悲伤又来到她的心中。过了好一会儿,海蒂才十分认真地说:“是的,我懂。不过,有个好办法,难过的时候,就唱唱奶奶的歌。那样,心里就会亮堂点儿。奶奶说有时也会全敞亮起来,把不高兴的事全忘掉。”   “什么歌,海蒂?”大夫问。   “我知道的只有奶奶喜欢的那几首,有唱太阳的歌,唱美丽的庭院的歌,还有另外几首长些的。我总是把这些给奶奶念上三遍。”海蒂回答。   “那给我唱唱行吗,我也想听听。”说完,大夫在石头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认真地等着听。   小海蒂合起双手,想了一会儿。   “奶奶说有一段让她心里特别舒坦,我就从那儿开始吧。”   大夫点点头。   于是,海蒂背诵起来。   把一切交付给上帝吧   贤明的上帝是世界之主   世事沧桑   当我们无可奈何时   只有上帝   用他无边的力量   把我们从深重的苦难中   拯救出来   人生舞台上   我们时时得不到慰藉   自怜自叹   以为永远无法超越   痛苦和忧烦   以为被遗忘、被抛弃   以为上帝再不会回头看看我们   甚至,会怨恨上帝   回来吧,虔诚的心   只要永保忠诚   我们一定会得到拯救   在意想不到的时候   即使背负超载的负荷   一心坚忍   可不认清自己背叛的错误   也仍不值得称赞   小海蒂突然停住。因为她以为大夫已经不在听了,大夫用手捂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海蒂想他大概睡着了,等他醒来还想听的话再背诵给他听吧。四周一片寂静。   克拉森大夫虽然一声不吭,却并没有睡着。他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大夫还是个小男孩,站在妈妈椅子旁。妈妈搂着他的脖子,把海蒂刚才朗诵的歌说给他听。从那时一直到今天,这么多年了,大夫再没听过这首歌。他觉得好像又听见了妈妈的声音,仿佛妈妈慈爱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这琅琅诵读的歌句停下来后,大夫觉得那声音像是还在小声吟诵着什么,他的心沉浸在歌句的余韵中,把脸用手蒙上,久久地静坐在那儿。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看见海蒂正惊奇地望着他。他拉起海蒂的手说:“海蒂,这真是支好歌。”看上去,大夫精神好多了。   可是,贝塔这时却心烦得直想发脾气。海蒂好久没到牧场来,今天总算来了吧,旁边又总跟着个老绅士,自己和她一点儿都说不上话。男孩子很生气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贝塔绕到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克拉森大夫背后,远远地握起一只拳头,冲着他威胁似地挥舞着。   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两只拳头。而且小海蒂在大夫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贝塔拳头挥舞得越来越猛,胳膊举得越来越高。   太阳渐渐升高,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这个,贝塔可一直等着,他冲那两个人,使足力气大喊一声:“吃午饭了!”   海蒂一听,站起来想去拿来袋子让医生就坐在这儿吃。可大夫说还不饿,只要一杯奶就够了,然后他还想再往阿鲁姆上面走走一直到最顶上。海蒂也不饿,她打算喝杯奶,然后陪大夫到上边长着苔藓的大石头那儿。那里有很多羊爱吃的青草,以前“阿特立”就是差点儿从那掉下去的。   海蒂跑到贝塔跟前,告诉他她们的打算,请他从“天鹅”那儿先给大夫挤一杯,再给自己挤一杯。贝塔一听,吃惊地直盯着海蒂,终于问:“那袋子里的东西谁吃?”   “你吃呗。不过,请你先挤两杯奶,快点。”海蒂回答。   贝塔眨眼工夫就挤完了奶。他生来还是头一次干活这么快。他一直就瞄着那个布袋,现在它成了自己的东西,而他还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两个人慢慢喝起羊奶时,贝塔赶忙打开袋子往里瞧。里面有一大块肉干,棒极了。贝塔欢喜得浑身直抖。他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又往里瞧了瞧。最后他把手伸进袋子要拿出这渴望已久的东西,可是,男孩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猛地把手又缩了回来。他想到自己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是借了医生的光,而自己却在他背后挥舞拳头来着。   贝塔觉得自己那么做,实在没有资格接受这么好的礼物,不由得非常后悔。于是他一下子跳起身,跑到刚才站过的地方,伸出双手,高高举着,表明他收回刚才的拳头,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就这副姿势站着,直到觉得可以心安理得了。这才大步跑着跳着,回到袋子这儿。他已经坦然下来,津津有味地把这顿独一无二的午餐吃了个精光。   克拉森大夫和小海蒂到处走走,一边说说这个,一边聊聊那个。走了好长时间,大夫说他该回去了,又问海蒂大概还想和羊群再呆一会吧。可小海蒂怎么也不愿让大夫孤孤单单一个人下山,坚持说要跟大夫一起走到爷爷的小屋,或者更远一点的地方。   和大夫手拉手下山的路上,小海蒂还是不停地说这说那。这儿的草,羊儿们最喜欢吃,那儿是夏天里柳兰和车草的花盛开的地方……海蒂一一告诉大夫。夏天时爷爷把自己知道的花名全告诉了海蒂,所以她现在对每种花每种草都能叫出名字。   终于到了该和大夫分手下山的地方。两个人在这儿告别。大夫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看。小海蒂一直站在那儿招手,看着他走。大夫望着海蒂,想起自己从前出门时,他那死去的女儿也总是这样目送着他……   日日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医生每天登上阿鲁姆愉快地散步。也有时和阿鲁姆大叔一起到石头山那边去。在那儿,暴风雨使老枞树的树干拦腰折断。巨大的老鹰一边叫一边呼啦啦的拍打着翅膀,紧挨着他们头顶飞过。看样子,它的巢就在附近。   对医生来说,和陪他来的爷爷说话是莫大的乐趣。爷爷熟知阿鲁姆山上草药的名称和效用。而且让人惊奇的是,他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发现好多有药用价值的珍稀的东西来。比如说带树脂的枞树;叶子有清香的松树;古老树丛里长在树根和树根之间的卷卷曲曲的青苔,还有阿鲁姆高山上肥沃的泥土中长出的珍稀的野草和不起眼的小花等等。   而且,爷爷对山上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动物的脾性和生活也同样了如指掌。他讲起住在石洞里、土洞里、还有住在高高枞树枝上的动物们的生活习性,大夫听着,又新奇又有趣。   克拉森大夫这样到处走走,渐渐忘了时间。到了傍晚分别的时候,他常常诚恳地握着爷爷的手说:“哎呀,每次见到您,我都能学到些新的东西。”   不过,大夫大多数时间,特别是好天气的时候,喜欢和海蒂散散步。他们俩经常坐在第一次坐过的那个地方,那是阿鲁姆突出的一角。海蒂给大夫哼唱几首他想听的歌,把自己知道的事讲给他听。贝塔也常走到他们身后蹲在那儿。不过现在他可老实得多,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挥舞着拳头了。   迷人的九月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一天早上,医生又登上阿鲁姆,脸上却没有往常愉快的笑容。原来,这是他呆在阿鲁姆的最后一天了。尽管他喜欢这里像喜欢故乡一样,可是必须要回富兰克托了。阿鲁姆大叔听了觉得很遗憾。因为这些天来同大夫交谈也给他留下了愉快的回忆。   小海蒂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她喜欢的朋友,突然听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不由非常惊奇。她用疑问而惊讶的目光望着大夫。   但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医生向爷爷告别完后,问小海蒂愿不愿意送他一段。于是,海蒂紧紧拉着大夫的手,向山下走去。她怎么也想不通,大夫真的这一下去就再不会上来了么!   走了一会儿,大夫说:“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去吧。”他抚摸着海蒂卷卷的头发,又说:“好吧,再见,小海蒂。唉,要是能把你带到富兰克托呆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时,海蒂眼前突然浮现出富兰克托的生活——那么多房子一幢接一幢,石板铺的路,罗得迈尔,齐娜。想到这些,海蒂有些犹豫,回答说:“大夫要是还能来就好了。”   “是啊,还是那样好些。好,再见了,小海蒂。”大夫亲切地说,伸出手来。小海蒂同他握手,抬头望着这个即将分别的人。注视她的那双慈爱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大夫猛一转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海蒂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慈爱的眼睛,和他眼中的泪水——这深深地打动了海蒂的心。海蒂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一个劲地向大夫追去,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喊:“大夫,大夫!”   克拉森大夫回过身站住。   海蒂终于跑到他面前,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喊道:“我待会就跟您去富兰克托,呆在您身边,您什么时候让我回来我再回来。我得赶紧去和爷爷说一声。”   医生拍拍激动的小女孩,和蔼地安慰她说:“不,那不行,海蒂。不能马上就去。你还得呆在枞树下边。不然也许还会犯病的。不过,海蒂,我问你个问题,要是我生病了一个人孤孤单单,你会来看我吗?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惦记我、安慰我的人吗?”   “嗯,当然,我一定会去的。不久就会去,我喜欢大夫像喜欢爷爷一样。”海蒂抽嗒着说。   于是,大夫又握了握小海蒂的手,然后匆匆走下山去。小海蒂站在那儿,望着飞快离去的大夫,一直挥着手,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医生最后回望了一眼还在挥手的小海蒂和阳光下的阿鲁姆,自言自语地说:“这座山上,是个好地方。滋养身体,滋养心灵。让人觉得生活又充满阳光。”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四、德尔芙里的冬天       克拉森大夫第二天一早就同贝塔和羊群从德尔芙里向山上走去。路上,和蔼可亲的大夫几次想跟放羊的男孩说说话,找了各种话题,可不论他问什么,贝塔都只含含糊糊地说一两句算是回答。看来要引贝塔说话可不是件容易事,大夫也毫无办法。   这样,两个人一声不吱地来到阿鲁姆小屋的门前。小海蒂正牵着爷爷的两只羊在那儿等着。她们像照在周围群山上的阳光一样活泼而快乐。   “一起走吧?”贝塔问。他每天早晨都会这么问,听不出是在询问还是在命令。   “当然了。要是大夫一起去的话当然去喽。”海蒂回答。   贝塔斜眼睛瞟了一下大夫。   这时,爷爷拿着装了面包的袋子走出来。他先向大夫恭敬地问了声早,然后走到贝塔那儿,把袋子放到贝塔肩上。   袋子比平时沉。因为里面放了一大块发红的肉干。爷爷想,医生到了山上,也许会喜欢那片牧场的,接着,也许会想和孩子们一起在那儿吃午饭。贝塔猜里面肯定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不由偷偷乐了,嘴一直咧到了两边的耳朵根儿那儿。   于是,开始向上出发。小海蒂被羊群团团围住了。羊儿们互相推着挤着,都想靠到海蒂身边。结果海蒂被围困在中间好半天,她终于站住责备似地说:“好了,都规规矩矩地往前跑!不许再来顶我撞我了!我以后要和大夫一起走了。”   “小雪”总是被挤到最边上,海蒂轻轻拍拍它,又特别叮嘱它,要好好听话。然后,好不容易从羊群里跑出来,和大夫一起走。医生拉起她的手,紧紧握着。海蒂马上说说这个,说说那个,这次大夫可不用像刚才那么费劲了。讲讲山羊和它们变来变去的怪脾气,讲讲山上的花儿啦,石头啦,鸟儿什么的,话题真是数不过来。说着说着一晃儿就不知不觉到了牧场了。贝塔上山路上一直斜眼瞥着大夫。大夫要是知道准会大吃一惊,幸好他没发现。   到了山顶,小海蒂马上把大夫带到这一带最美的地方。海蒂最喜欢那儿,每次到牧场都会坐在那儿欣赏四周。海蒂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大夫也在她旁边坐到阳光下的牧场上。秋天金黄的阳光洒遍山顶牧场,也洒向远处绿色的山谷。下面牧场上到处传来家畜群铃铛的响声。那是活泼欢畅的响声,让人一听,就知道那里充满和平的阳光。   对面高大的雪峰在太阳下到处闪烁着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灰色的法尔克尼斯山上那块高塔般的岩石笔直地冲向蔚蓝的天空。早晨的清风静静吹过阿鲁姆山顶,轻柔地拂摸蓝色吊钟草最后的花朵。夏天曾四处盛开的花儿就只剩这些了,它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把小脑袋愉快地一摇一摆。天上,那只老鹰正绕着圈飞。可今天它没有叫,只是展开翅膀在蓝天上慢慢地绕着飞。   小海蒂左望望,右望望。高兴地点着头,蓝色的天空,晴朗的阳光,天上悠闲自得的老鹰——这一切真太美了。小姑娘眸子里充满了欢喜。   这时,小海蒂想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不是也在仔细瞧着这迷人的景色,转过头看了看他。医生刚才一直默默想着心事,举目四望,这时,他看见海蒂眼里闪着的欢喜的光,说:“不错,海蒂,这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只是,你觉得要是一个心情悲伤的人来到这儿,该怎样才会知道欣赏这些呢?”   “哎呀!”海蒂快活地喊。“在这儿,不会有心情悲伤的人呀。只在富兰克托才会有。”   克拉森大夫微微一笑,但这笑容很快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大夫又说:“就算是吧,海蒂,可要是有谁把悲伤的事从富兰克托千里迢迢带到这儿的话,你知道怎样才能帮他吗?”   “要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把一切告诉上帝吧。”小海蒂信心十足地说。   “是啊,是个好主意,海蒂。”医生说。“可是,如果这些悲伤的事,难过的事都是上帝安排的,那该怎么对上帝说呢?”   怎么办才好呢?小海蒂拼命动脑筋。海蒂相信无论有多么悲伤的事,上帝都会帮助的,对于这个问题,她只好从自己的经历中找出回答。   “那样的话,就必须等待。”过了一会,小海蒂坚决地说。“上帝知道什么对我们好,所以要相信以后会好起来。得再忍耐一会儿,而且别从上帝那儿逃开。只要这么做,一切就会一下子变好的。那时就会明白,上帝原来想到了什么对我们真的有用。我们一开始不懂,所以才光会想到那些悲伤的事,总以为永远都会这样了呢。”   “真是坚贞的信仰,海蒂,希望你永远别失去它。”医生说。他默默地望了一会儿远处高大的岩石和阳光下绿色的山谷,又说:“哎,海蒂,也许这儿就坐着一个被眼前一片阴影遮住而看不到四周美丽景色的人,这样的人到了这儿仍会心里难受,而且比平常难过几倍,你能明白吗?”   这时海蒂原本愉快的心一阵刺痛。眼前浮起一大片阴影——她听了这些话,想起了奶奶。奶奶再也看不到这灿烂的太阳,这山顶的美景了。海蒂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会非常难过。她不说话了。最快乐的时候悲伤又来到她的心中。过了好一会儿,海蒂才十分认真地说:“是的,我懂。不过,有个好办法,难过的时候,就唱唱奶奶的歌。那样,心里就会亮堂点儿。奶奶说有时也会全敞亮起来,把不高兴的事全忘掉。”   “什么歌,海蒂?”大夫问。   “我知道的只有奶奶喜欢的那几首,有唱太阳的歌,唱美丽的庭院的歌,还有另外几首长些的。我总是把这些给奶奶念上三遍。”海蒂回答。   “那给我唱唱行吗,我也想听听。”说完,大夫在石头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认真地等着听。   小海蒂合起双手,想了一会儿。   “奶奶说有一段让她心里特别舒坦,我就从那儿开始吧。”   大夫点点头。   于是,海蒂背诵起来。   把一切交付给上帝吧   贤明的上帝是世界之主   世事沧桑   当我们无可奈何时   只有上帝   用他无边的力量   把我们从深重的苦难中   拯救出来   人生舞台上   我们时时得不到慰藉   自怜自叹   以为永远无法超越   痛苦和忧烦   以为被遗忘、被抛弃   以为上帝再不会回头看看我们   甚至,会怨恨上帝   回来吧,虔诚的心   只要永保忠诚   我们一定会得到拯救   在意想不到的时候   即使背负超载的负荷   一心坚忍   可不认清自己背叛的错误   也仍不值得称赞   小海蒂突然停住。因为她以为大夫已经不在听了,大夫用手捂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海蒂想他大概睡着了,等他醒来还想听的话再背诵给他听吧。四周一片寂静。   克拉森大夫虽然一声不吭,却并没有睡着。他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大夫还是个小男孩,站在妈妈椅子旁。妈妈搂着他的脖子,把海蒂刚才朗诵的歌说给他听。从那时一直到今天,这么多年了,大夫再没听过这首歌。他觉得好像又听见了妈妈的声音,仿佛妈妈慈爱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这琅琅诵读的歌句停下来后,大夫觉得那声音像是还在小声吟诵着什么,他的心沉浸在歌句的余韵中,把脸用手蒙上,久久地静坐在那儿。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看见海蒂正惊奇地望着他。他拉起海蒂的手说:“海蒂,这真是支好歌。”看上去,大夫精神好多了。   可是,贝塔这时却心烦得直想发脾气。海蒂好久没到牧场来,今天总算来了吧,旁边又总跟着个老绅士,自己和她一点儿都说不上话。男孩子很生气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贝塔绕到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克拉森大夫背后,远远地握起一只拳头,冲着他威胁似地挥舞着。   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两只拳头。而且小海蒂在大夫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贝塔拳头挥舞得越来越猛,胳膊举得越来越高。   太阳渐渐升高,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这个,贝塔可一直等着,他冲那两个人,使足力气大喊一声:“吃午饭了!”   海蒂一听,站起来想去拿来袋子让医生就坐在这儿吃。可大夫说还不饿,只要一杯奶就够了,然后他还想再往阿鲁姆上面走走一直到最顶上。海蒂也不饿,她打算喝杯奶,然后陪大夫到上边长着苔藓的大石头那儿。那里有很多羊爱吃的青草,以前“阿特立”就是差点儿从那掉下去的。   海蒂跑到贝塔跟前,告诉他她们的打算,请他从“天鹅”那儿先给大夫挤一杯,再给自己挤一杯。贝塔一听,吃惊地直盯着海蒂,终于问:“那袋子里的东西谁吃?”   “你吃呗。不过,请你先挤两杯奶,快点。”海蒂回答。   贝塔眨眼工夫就挤完了奶。他生来还是头一次干活这么快。他一直就瞄着那个布袋,现在它成了自己的东西,而他还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两个人慢慢喝起羊奶时,贝塔赶忙打开袋子往里瞧。里面有一大块肉干,棒极了。贝塔欢喜得浑身直抖。他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又往里瞧了瞧。最后他把手伸进袋子要拿出这渴望已久的东西,可是,男孩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猛地把手又缩了回来。他想到自己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是借了医生的光,而自己却在他背后挥舞拳头来着。   贝塔觉得自己那么做,实在没有资格接受这么好的礼物,不由得非常后悔。于是他一下子跳起身,跑到刚才站过的地方,伸出双手,高高举着,表明他收回刚才的拳头,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就这副姿势站着,直到觉得可以心安理得了。这才大步跑着跳着,回到袋子这儿。他已经坦然下来,津津有味地把这顿独一无二的午餐吃了个精光。   克拉森大夫和小海蒂到处走走,一边说说这个,一边聊聊那个。走了好长时间,大夫说他该回去了,又问海蒂大概还想和羊群再呆一会吧。可小海蒂怎么也不愿让大夫孤孤单单一个人下山,坚持说要跟大夫一起走到爷爷的小屋,或者更远一点的地方。   和大夫手拉手下山的路上,小海蒂还是不停地说这说那。这儿的草,羊儿们最喜欢吃,那儿是夏天里柳兰和车草的花盛开的地方……海蒂一一告诉大夫。夏天时爷爷把自己知道的花名全告诉了海蒂,所以她现在对每种花每种草都能叫出名字。   终于到了该和大夫分手下山的地方。两个人在这儿告别。大夫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看。小海蒂一直站在那儿招手,看着他走。大夫望着海蒂,想起自己从前出门时,他那死去的女儿也总是这样目送着他……   日日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医生每天登上阿鲁姆愉快地散步。也有时和阿鲁姆大叔一起到石头山那边去。在那儿,暴风雨使老枞树的树干拦腰折断。巨大的老鹰一边叫一边呼啦啦的拍打着翅膀,紧挨着他们头顶飞过。看样子,它的巢就在附近。   对医生来说,和陪他来的爷爷说话是莫大的乐趣。爷爷熟知阿鲁姆山上草药的名称和效用。而且让人惊奇的是,他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发现好多有药用价值的珍稀的东西来。比如说带树脂的枞树;叶子有清香的松树;古老树丛里长在树根和树根之间的卷卷曲曲的青苔,还有阿鲁姆高山上肥沃的泥土中长出的珍稀的野草和不起眼的小花等等。   而且,爷爷对山上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动物的脾性和生活也同样了如指掌。他讲起住在石洞里、土洞里、还有住在高高枞树枝上的动物们的生活习性,大夫听着,又新奇又有趣。   克拉森大夫这样到处走走,渐渐忘了时间。到了傍晚分别的时候,他常常诚恳地握着爷爷的手说:“哎呀,每次见到您,我都能学到些新的东西。”   不过,大夫大多数时间,特别是好天气的时候,喜欢和海蒂散散步。他们俩经常坐在第一次坐过的那个地方,那是阿鲁姆突出的一角。海蒂给大夫哼唱几首他想听的歌,把自己知道的事讲给他听。贝塔也常走到他们身后蹲在那儿。不过现在他可老实得多,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挥舞着拳头了。   迷人的九月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一天早上,医生又登上阿鲁姆,脸上却没有往常愉快的笑容。原来,这是他呆在阿鲁姆的最后一天了。尽管他喜欢这里像喜欢故乡一样,可是必须要回富兰克托了。阿鲁姆大叔听了觉得很遗憾。因为这些天来同大夫交谈也给他留下了愉快的回忆。   小海蒂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她喜欢的朋友,突然听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不由非常惊奇。她用疑问而惊讶的目光望着大夫。   但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医生向爷爷告别完后,问小海蒂愿不愿意送他一段。于是,海蒂紧紧拉着大夫的手,向山下走去。她怎么也想不通,大夫真的这一下去就再不会上来了么!   走了一会儿,大夫说:“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去吧。”他抚摸着海蒂卷卷的头发,又说:“好吧,再见,小海蒂。唉,要是能把你带到富兰克托呆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时,海蒂眼前突然浮现出富兰克托的生活——那么多房子一幢接一幢,石板铺的路,罗得迈尔,齐娜。想到这些,海蒂有些犹豫,回答说:“大夫要是还能来就好了。”   “是啊,还是那样好些。好,再见了,小海蒂。”大夫亲切地说,伸出手来。小海蒂同他握手,抬头望着这个即将分别的人。注视她的那双慈爱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大夫猛一转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海蒂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慈爱的眼睛,和他眼中的泪水——这深深地打动了海蒂的心。海蒂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一个劲地向大夫追去,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喊:“大夫,大夫!”   克拉森大夫回过身站住。   海蒂终于跑到他面前,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喊道:“我待会就跟您去富兰克托,呆在您身边,您什么时候让我回来我再回来。我得赶紧去和爷爷说一声。”   医生拍拍激动的小女孩,和蔼地安慰她说:“不,那不行,海蒂。不能马上就去。你还得呆在枞树下边。不然也许还会犯病的。不过,海蒂,我问你个问题,要是我生病了一个人孤孤单单,你会来看我吗?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惦记我、安慰我的人吗?”   “嗯,当然,我一定会去的。不久就会去,我喜欢大夫像喜欢爷爷一样。”海蒂抽嗒着说。   于是,大夫又握了握小海蒂的手,然后匆匆走下山去。小海蒂站在那儿,望着飞快离去的大夫,一直挥着手,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医生最后回望了一眼还在挥手的小海蒂和阳光下的阿鲁姆,自言自语地说:“这座山上,是个好地方。滋养身体,滋养心灵。让人觉得生活又充满阳光。”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五、漫长的冬天       第二天一早,贝塔准时到学校上课。他带了个袋子装饭盒。因为中午放学时,住在德尔芙里的孩子们可以回家,而家远的学生就坐在桌子上,把脚往椅子上一蹬,把饭盒放在腿上吃。然后能玩到一点,下午接着上课。每天放学后,贝塔经常上阿鲁姆大叔那儿和海蒂一起玩。   这天上完课,贝塔走进爷爷家的大屋子,一看见他,海蒂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说:“贝塔,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贝塔问。   “以后,我要教你学拼读。”海蒂向他解释。   “那些我都学过呀。”   “不,贝塔,”海蒂一脸认真。”这回要让你真正会读。”   “没法会的。”   “谁说的?我不信。”海蒂一口反驳。“富兰克托的奶奶说没有这种事,不该这么想。”   贝塔听了,吃惊不小。   “我会好好教你。我知道怎么才能学会。”海蒂继续说。“你这么大了,得会阅读了。那样你就可以每天给奶奶念一两首诗歌。”   “学这玩艺儿没意思。”贝塔嘟囔着说。   海蒂一直觉得这是顶了不起的大事。贝塔却这么固执地反对,这可把海蒂惹恼了。她走近贝塔,眼里冒火,忿忿地说:“那好,你知道你这么不愿意学习会有什么结果吗?你妈妈还说要把你送到富兰克托学些东西。我可见过那个男孩子去的学校,是个特别大的房子。我们坐马车打门口经过的时候克拉拉告诉我的。不光是小孩,好多大人也会上学呢。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而且,不像咱们这儿,只有一个和善的老师,那个大房子里进进出出的老师可多着呢。都像去教堂时那样,穿着一身黑衣服。他们头上还戴着这么高的黑帽子。”海蒂边说边比量着帽子放在地板上会有多高。   贝塔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想想,以后你就得和这些人一起上课。”海蒂继续起劲地说。“要是轮到你了,你却什么都不会读,净出错,那别人会怎么笑话你?准比齐娜还恶毒。你真该知道被齐娜嘲笑的滋味!”   “那好,我学就是了。”贝塔又害怕又不情愿地说。   海蒂这下松了口气。   “那太好了。来,我们马上开始吧。”   海蒂高兴地催着贝塔,把他拉到桌旁,拿出要用的书。   这本书是装在克拉拉送来的大包里的,书里把ABC编成了歌谣,现在海蒂正用得着。这是海蒂昨晚就想好了的。   两个人坐在桌前打开书,开始上课了。   第一支歌,贝塔专心致志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读。然后再一遍又一遍练习。而海蒂要他必须连续快速地读出来才肯满意。   最后,海蒂不得不说:“看来,怎么练也不行。好吧,我念给你听,以后记住读法,你就能读好了。”   于是,海蒂开始念: “要是连ABC都不懂, 就得把你扔到鬼洞里去。”   “我才不去。”贝塔撅嘴说。   “不去哪儿?”海蒂问。   “鬼洞呀。”贝塔回答。   “那你得把这三个字母记得牢牢的,才不会让你去鬼洞。”海蒂说。   贝塔只好重新把这三个字母耐着性子反复读了又读。直到海蒂说:“行了,这三个字母合格了。”   不过,海蒂知道这些歌里的话对贝塔有很大作用,觉得继续念下去比较好。   “现在我接着往下念,你仔细听着。”说完,拿起书,清楚地念下去:   “DEFG不滚瓜烂熟,   以后准要吃苦头。   HIJK一知半懂,   是个倒霉的糊涂虫。   LM要是磕磕巴巴,   得挨罚还要被人笑话。   你要不想挨顿揍,   赶快记牢NOPQ。   RST背时还发慌,   我可要揪住你耳朵不松放。”   海蒂念到这儿,停下来。贝塔一直没动静,她想知道他有什么表情,抬头一看,贝塔被这一连串吓唬人的可怕的词吓住了,正呆呆地望着她。   海蒂立刻心软了,安慰他说:“别怕,贝塔。只要你每天晚上到我这儿学习,就保准没事。不过可别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反正就是下雪你也有办法来是吧?”   这书上说的太可怕了,贝塔不敢再犟,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这样,第一堂课结束了。   从那以后,贝塔不敢违拗海蒂的命令,每天晚上用心学字母,歌词也都牢牢记住。   爷爷常常坐在屋里,抽着烟斗,看他们学习。有时,他翘起嘴角,像是想大笑起来似的。   每次一番苦学之后,贝塔总会被挽留下来享受一顿晚饭。所以,虽然贝塔常被歌词吓得够呛,却每次都有丰盛的补偿。   这样,冬天过去了。贝塔认认真真地学,字母越记越多。   不过,背歌词可是贝塔每天最辛苦的事。   这天,好歹总算背到了U。   “U和V要是搞混,   你得到不愿去的地方待上一阵。”   贝塔一听,大叫:“我才不去!”   然后,像是真有人揪住他的脖子,要拖他去他讨厌的地方似的,拼命背起来。   第二天晚上,海蒂念道:   “要是这个W你学不会,   瞧一瞧墙上的鞭子吧。”   贝塔瞟了一眼墙上,得意地说:“墙上没鞭子。”   “那倒是。不过,你知道爷爷的壁橱里放着什么吗?”海蒂问他。“可有一根跟我胳膊一般粗的拐杖。要是把它拿出来就是:瞧一瞧墙上的拐杖吧。”   贝塔看见过那根粗粗的棒木拐杖。于是赶紧趴到书上,把W记下来。   第二天的歌谣是这样的。   “如果把X忘在脑后,   今天会把你饿个透。”   贝塔偷眼瞧瞧放着面包和奶酪的壁橱,没好气地说:“我一辈子也不忘。”   “太好了。那么下一个你也能很快记住。”海蒂趁机鼓劲。“下一个学完,明天就只剩一个了。”   贝塔露出不情愿的样子。可海蒂已经读起来了: “Y这儿还卡壳,   别人笑话你也没辙。”   贝塔一听,眼前浮现出富兰克托那些头顶黑色高礼帽,脸上带着轻蔑和嘲笑的了不起的老师。他立刻趴到书上紧紧盯住Y,直到把它记得牢牢的,而且闭上眼睛也能想起怎么写。   第二天,贝塔挺神气地来了,因为要学的字母只剩下一个。海蒂念道: “Z背得慢慢吞吞,   你就只配和野蛮人一起混。”   贝塔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什么野蛮人,哪有谁知道他们住哪儿?”   “贝塔,爷爷知道。”海蒂说。“你等等,我去问问。”   海蒂说着从椅子上跳起要出去。   “慢着!”贝塔慌忙喊了一句。他仿佛看见阿鲁姆大叔和牧师正走进来,要抓住他,把他送到野蛮人那儿去。因为说实话,他还真不认识Z这个字母。   “怎么了?”海蒂一听他这么惊慌,吓了一跳,奇怪地问。   “没什么!你回来吧,我这就记下来。”贝塔结结巴巴地说。海蒂非常想知道野蛮人住在哪儿,可一听贝塔的声音这么不安,只好算了,又回到椅子上。这下贝塔老老实实背了又背,直到一辈子都不会忘掉,接着又开始学拼读。这一个晚上,贝塔学了很多东西,一下有了不小的进步。——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雪又变软了,而且每天下一层新雪。海蒂整整三周不能上山看奶奶。她就更加用心地教贝塔,好让他能更快代自己为奶奶读歌。   一天晚上,贝塔从海蒂那儿回到家,一进门就说:“我会了!”   “会什么了,贝塔?”妈妈猜肯定是件喜事,忙问。   “我会拼读了!”贝塔说。   “真的吗?哎呀,奶奶,你听见了吗?”布丽奇喊道。   奶奶在旁边一听,纳闷他是怎么学会的。   “我得念歌了,海蒂吩咐的。”贝塔说。妈妈忙把那本旧书拿来。奶奶很兴奋,她已经好久没听到那些动人的句子了。贝塔往桌旁一坐,打开书念起来。妈妈坐在他旁边认真倾听。贝塔每念完一首,她便惊叹一句:“谁想到居然有这样的事?”   奶奶一动不动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到了班上的朗读课。轮到贝塔的时候,老师说:“贝塔,像平常那么把你跳过去吧。再不,你试一试——我不要求你,你试着念一行就行。”   贝塔非常流利地念了三行。   老师一听,放下书,目瞪口呆地直盯着贝塔。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终于,老师说:“贝塔,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以前费尽心思地教你,你连音节都念不好,我毫无办法,只好放弃。没想到,你现在不但发音准确,句子也读得流畅清楚。世上真有这种奇迹吗?贝塔?”   “是海蒂教我的。”贝塔回答。   老师惊愕地转眼去看海蒂。海蒂还是平时的样子,天真无邪地望着他。   “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贝塔。从前你总是整星期地缺课,有时甚至一连几个星期。可近来你一天不缺了,你是怎么变成个好学生的?”   “这都亏了阿鲁姆大叔。”回答说。   老师越发惊奇,目光从贝塔移向海蒂,又从海蒂移向贝塔。   “咱们再读一次行么。”老师为慎重起见,又让贝塔读了三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了。贝塔读得准确流畅。看来,这的确千真万确。   放学以后,老师立刻跑到牧师那儿,告诉他这件事,说阿鲁姆大叔和小海蒂来到村里后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好事。   这以后,贝塔每天晚上都在家给奶奶念一首歌。这倒一直遵照海蒂的嘱咐,不过,他从不多念一首。奶奶也不勉强他。   母亲到底是母亲。贝塔做出这么了不起的事,布丽奇每天都忍不住要感叹。每次朗读诗歌的小伙子读完歌钻进被窝,她常会说:“贝塔念得多好,太让人高兴了。这孩子将来不知道能多有出息!”   奶奶听了,有时会回答说:“是啊,这真是件好事。不过,我更巴不得春天快点到,海蒂好能上山。海蒂读得更不错。贝塔一读,总漏词,听着听着就糊涂了,不懂是什么意思。不像海蒂读着让人感动。”   这是因为贝塔读的时候总想偷懒,一碰上长一点、难一点的词,他就跳过去。他想反正写了那么多词,漏掉三四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贝塔念的诗歌里一个名词也没有。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六、远方朋友的消息       五月来了。山上融化的雪水汇成春天的小溪,流进山谷。温暖灿烂的阳光照着阿鲁姆。山上的牧场又披上了绿衣裳。最后一点残雪也融化不见了。早开的花儿们听见了阳光的招呼,慢慢苏醒,从嫩绿的小草之间露出亮眼睛。枞树枝上春风欢快地奏起哗啦啦的歌唱,震落去年残留的枯叶。嫩绿的叶芽冒出头,每棵树看上去年轻英俊多了。   住在山顶的那只年老的鹰又在蓝天上展翅飞翔。阿鲁姆小屋周围被金色的太阳晒得暖洋洋,地面也不再湿漉漉的了,现在想坐在哪儿就可以随便坐。   小海蒂又回到了阿鲁姆。她到处奔跑,说不出哪一个地方最美。   海蒂喜欢倾听风的响声,风从高处岩石上吹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有力,发出低沉而奇妙的声音。当它穿过枞树时,欢喜似地大喊着,摇动树枝。这时,小海蒂也会禁不住发出欢喜的叫声,像片树叶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然后,海蒂又跑到小屋前面向阳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低头瞧瞧矮矮的草地上那些小小的花骨朵儿有多少快要绽开,有多少已经开放。那儿还有好多蚋和金龟子,它们在阳光下高兴地又蹦又跳,爬来爬去,还有的在轻快地飞舞。海蒂望着渐渐苏醒的大地,深深呼吸春天的清新气息,她觉得阿鲁姆从未这么美丽过。许许多多小蜜蜂也准是和海蒂想的一样,高兴地聚在一起嗡嗡叫着,像是在齐唱:“阿鲁姆!阿鲁姆!阿鲁姆!”   从屋后的仓房里,不时传来了锤打和锯木的声音。海蒂忽然竖起耳朵。这是她熟悉和怀念的家乡独有的声音,是阿鲁姆生活中的一部分。海蒂不由跳起来,向屋后跑去,看看爷爷在干什么。原来爷爷已经做好了一张漂亮的椅子,现在正用他的好手艺做第二张。   “啊,我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海蒂高兴地嚷。“是给富兰克托来的客人们准备的对吧?那把是奶奶的,现在做的是克拉拉的吧?然后——然后,还该有一张。”海蒂犹豫了一下。“爷爷,您说,罗得迈尔也会来吗?”   “那我可不知道。”爷爷说。“不过,还是多做一张预备着好,万一来呢。”   海蒂端详着没有扶手的小木椅,心里估量着它对罗得迈尔小姐合不合适。过了一会儿,她怀疑地摇摇头说:“爷爷,她可不肯坐这样的椅子。”   “那就请她坐那张漂亮的铺着绿草垫的沙发吧。”   铺着绿草垫的沙发?海蒂糊涂了,这时,突然从山上传来口哨声,呼喊声,还有挥鞭子的声音。海蒂一听飞奔过去,从山上跳下的羊儿们立刻把她团团围住。山羊们又能回到阿鲁姆,看上去和海蒂一样高兴。它们一蹦老高,欢喜得咩咩直叫。羊儿们都想和海蒂一起分享它们的快乐,争先恐后地拥到海蒂身边,海蒂一会儿被挤过来,一会儿被推过去。贝塔也凑在羊群里挤过来,好不容易才靠海蒂近一点,原来,他是要交给海蒂一封信。   “拿着!”贝塔只喊了这一句。 海蒂吃了一惊,奇怪地问:“这封信是在牧场上收到的吗?”   “不是。”   “我说嘛!那你是在哪儿拿到的,贝塔?”   “装面包的口袋里。”   这是真话。原来昨天傍晚,德尔芙里的邮递员托贝塔转交这封信,他就把信放进了空口袋里。今天早上往口袋里塞进奶酪和面包出了家门。可是他赶着羊上山路过爷爷和海蒂这儿时,忘了这回事。直到吃完午饭,他翻翻口袋想看看还剩没剩点面包渣什么的,这才发现了信。   海蒂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忙跑到仓房里,兴奋地冲爷爷伸出信说:“是从富兰克托来的!是克拉拉写来的!爷爷,您也想马上听听吧?”   不用说,爷爷当然想听。就连跟在海蒂后面的贝塔也摆好姿势准备听个一字不落,他把身子牢牢靠在门口的柱子上,这样听才最舒服。   于是,海蒂读了起来。   亲爱的海蒂:   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三天后,我们和爸爸一起动身出发。不过爸爸不和我们一起去,他先要去一趟巴黎。 克拉森大夫每天都来,一进门就说:“好啊,好啊,就快见到阿鲁好了吧!”他简直快等不及了。你不知道他多么喜欢阿鲁姆!大夫冬天时每天一到我这儿就说:“我又来给你讲阿鲁好了!”然后坐在旁边给我讲起他同你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讲起山野和花朵,说每个村庄每条小路都那么幽静,还说那儿有无比清新的空气。大夫老是说:“谁到了那儿都会变得结结实实。”他自己就和以前大不一样,又变成了一个年轻快活的人。   啊,想到我马上会看到那一切,和你呆在一起,还能和贝塔和羊儿们成为好朋友,我太兴奋了!   不过,我先得在拉加兹疗养六个星期,这是克拉森大夫的吩咐。然后,我们去德尔芙里住,碰上好天气,我可以坐在轮椅里让人抬上阿鲁姆。那时就能整天都和你呆在一起了。   奶奶也打算去。她也非常高兴能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不过,罗得迈尔不去。奶奶差不多每天都问她:“不想去瑞士走走么,罗得迈尔?你要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可她总是彬彬有礼地拒绝,说不敢当什么的。不过,我可知道她的心思。杰巴斯去送你,回来以后把阿鲁姆说成个非常可怕的地方。说那几净是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路也很陡,走起路来都要往后滑,说山羊走还可以,人走可就玄了。罗得迈尔一听,吓得直打寒颤,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提到瑞士去。   齐娜听他那么一说也不敢去了。所以,只有我和奶奶动身上路,杰巴斯把我们送到拉加兹后就回家。   真盼着快快到你那里,我等得要坐不住了!   再见,亲爱的海蒂。奶奶也向你问好。                  你的好朋友克拉拉   贝塔听完最后一句话,飞奔出去,把鞭子左右乱挥一气,吓得山羊惊跳起来,四处逃跑,拼命往山下冲去。贝塔仍挥舞着鞭子跟在后面追,像是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发泄怨愤。而那敌人就是从富兰克托来的客人,她们惹得贝塔心烦意乱。   但海蒂高兴极了。她打算明天就去奶奶那儿,告诉奶奶富兰克托有谁要来,有谁不来。她想奶奶肯定急着想听。因为和海蒂有关系的事,奶奶都很关心,海蒂认识的那些人,奶奶也听她说过了好多遍。   第二天下午,海蒂吃过午饭就出了家门。现在又是可以一个人出去玩的季节了。太阳那么灿烂,天也长了。背后吹来五月轻爽的风,从干硬的坡地上一气跑下去也是件愉快的事儿。   奶奶现在不在床上躺着了,又像从前那样坐在屋角纺线,只是看上去心事重重。其实,奶奶昨晚就开始担心忧虑,一整夜没睡着。原来昨晚贝塔回家时怒气冲冲,告诉她富兰克托要来好多人去山上小屋,以后会发生什么可就没准了。让奶奶一夜翻来覆去,挂在心上的就是这件事。   海蒂一进屋,径直跑到奶奶身边,像往常那样坐在小板凳上,把自己知道的事一古脑儿地讲给奶奶听,而且越讲越起劲。可是,讲着讲着,海蒂突然把话停住,担心地问:“怎么了?奶奶?你不喜欢听我讲这个吗?”   “哪里,海蒂,怎么会呢?你这么开心,奶奶光看着就心满意足了。”说着,奶奶做出些高兴的样子。   “可是,奶奶,您好像心里不痛快。是担心罗得迈尔也会来吗?”海蒂问,自己也有几分担心。   “怎么会,没有的事!奶奶没什么担心的事!”奶奶安慰小海蒂。“把手给我,海蒂,好让我知道你真的在这儿。就算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只要你幸福,奶奶就放心了。”   “要是见不到奶奶,我不会觉得幸福的。”海蒂坚决地说。奶奶一听,心里又添了另一种不安。她以为海蒂身体已经复原,富兰克托来的人会把她带回去。这才是奶奶最大的担心,不过,她觉得不该让海蒂知道。海蒂这么善良,要是看出她的心事,也许会闹着不去,那是不行的。于是,奶奶想出了一个主意,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海蒂,有个好法子,能让奶奶得到安慰,畅快起来。你把那首‘上帝会带来’的歌念给我听听。”   海蒂已经把那本旧歌集读得烂熟了,一下就找到奶奶想听的这首歌,朗读起来。   上帝会带来   万事万物   拯救我们的灵魂   世事如海   即使波澜万丈   只要有上帝在   我们将平安无恙!   “对对,我想听的就是这首。”奶奶心里感到安慰,愁容也消失了。 海蒂想了想,望着奶奶说:“奶奶,您说这句‘拯救我们的灵魂’,是不是改变那些不如意的事儿,让心里一下亮堂起来的意思呢?”   “对对,就这个意思。”奶奶点点头说。“上帝会安排好一切,所以不用着急,安心等待就行了。来,海蒂,再读一遍,咱们俩都记住这些话,永远别忘记。”   海蒂马上又读了一遍,然后又重复了几次。海蒂相信,只要忠诚于上帝,一切只需安心等待。   黄昏临近了。海蒂往山上走,头顶上,小星星一颗接一颗出现,冲她眨着眼。它们给海蒂心里又注满了欢乐。她不时停下来仰着头看满天的繁星,它们亮晶晶地俯望着她。海蒂忍不住大声喊:“是啊,我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上帝会来帮助我!所以我这么快乐,什么也不怕!”   星星一闪一闪,伴随海蒂回家。不久,海蒂走上小屋,看见爷爷站在门口,也在望星星,是啊,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美丽的星空了。   今年的五月,不光是夜晚,白天也是这些年难得的好天气,每天早晨,爷爷望着蔚蓝的天空中升起一轮同昨天同样灿烂的太阳,总会惊叹说:“今年可是太阳公公的好年景啊。草准长得壮。喂,山羊头儿,你那些蹦蹦跳跳的随从们能吃到这么香的饭,小心别让它们撑破肚皮呀。”   贝塔使劲甩甩鞭子,脸上写着回答:“它们敢不听我的话!”   这样,吐绿披翠的五月过去,迎来了阳光更加热烈的六月。白天越来越长了。阿鲁姆到处露出花儿灿烂的笑脸,空气里飘着迷人的芳香。   一天早晨,海蒂手舞足蹈地喊着。“快来!快来!瞧啊!”   爷爷走过去,顺着海蒂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列古怪的队伍正朝山上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两个抬轿子的人,轿子上没有轿顶,里面坐着个裹着围巾的姑娘,跟着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她骑着马,四处顾盼;一面顾盼,一面跟旁边年轻的向导谈得起劲。后面,另一个小伙子抬着一架空轮椅。山很陡,所以平时坐在这架轮椅上的病人被抬在安全的轿子里了。殿后的是个搬运夫,篮子(装行李的用具)里装着毯子、围巾和皮衣,厚厚的一大摞,比他脑袋都高出一截。   “那是她们!她们来了!”海蒂叫着,欢喜得直蹦。克拉拉和她的奶奶真的来了。她们愈来愈近,终于来到面前。轿子一放下,海蒂就跑上前,两个孩子快乐地互相问候。奶奶也下了马,海蒂跑过去,亲热地拥抱她。然后奶奶转向前来欢迎的阿鲁姆大叔。他们从海蒂那儿早就知道了对方,感觉彼此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毫不拘谨。   互致问候以后,奶奶用快活的语调说:“瞧,大叔,您住的地方实在太美了!我真没想到!就是皇帝也得羡慕您!小海蒂也这么欢蹦乱跳,简直像朵小蔷薇花!”奶奶边说边拍拍海蒂光圆的小脸蛋,“这里的一切太棒了,你看呢,克拉拉?”   克拉拉正四面浏览,她被深深迷住了。这么美丽的景色,是她从来未看见过,也从未想像过的。   “是啊,太棒了!太棒了!”克拉拉不住地喊。   “我从不知道还有这么迷人的地方!奶奶,我真想永远呆在这儿!”   这时,爷爷把轮椅推过来。又从篮子里拿出几件围巾铺在上面。然后走到轿子旁。   “小姑娘还是坐到椅子上去吧,这轿子硬梆梆的。”   说着,不用别人帮忙,就用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把克拉拉从铺着干草的轿子上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柔软的轮椅上。然后把脚垫重新摆了摆,好让她的脚舒服些。那熟练的动作像是一直护理过手脚不便的病人,周到而细心。奶奶见了很是吃惊。   “咦,大叔,”奶奶忍不住问。“您是在哪儿学的照顾病人的本领?我真想让我认识的那些护士也去学学。您怎么会这么在行?”   阿鲁姆大叔微微一笑。   “说学习,不如说是经验。”   爷爷的微笑中闪现出几许忧伤。他忆起一张憔悴的面孔,那是很久以前他所在部队的队长。他也是身体残废,手脚都不能动,只能坐在轮椅上。是爷爷在叙利亚的一次激战后发现他倒在地上,把他背回部队的。从那以后,阿鲁姆大叔一直看护着他,直到他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爷爷眼前,那个军官病瘫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他觉得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用自己知道的方法让体弱的克拉拉舒服一点。   蔚蓝的天空笼盖着小屋、枞树和高高耸立的灰色的岩石,万里无云。克拉拉被每一处景物深深地吸引住,怎么瞧也瞧不够。   “海蒂,要是我能和你一起绕着小屋跑,绕着大树跑,那该多好啊!”克拉拉充满渴望地说。“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不可能,可我多想和你一起到处看看!”   海蒂费了好大的劲在干爽的草地上推动轮椅,好不容易才推到树下。克拉拉从没见过这么高大挺拔的老枞树,几乎要垂到地上的又粗又长的树枝上长满繁茂的绿叶。   奶奶跟在孩子们后面,这时也站住,望着大树十分惊叹。这些郁郁苍苍的老树上有种说不出的伟岸。它的树枝,向蓝天上高高舒展,哗啦啦地奏响;它的树干,笔直挺拔,像柱子一样支撑着茂密的枝叶,记录着阿鲁姆悠长的岁月。这些老树多少年来矗立在山头上,俯瞰着山谷。那里人来人往,世事变幻——永远稳立不变的,只有这片树林。   奶奶正沉思着,海蒂把轮椅朝山羊棚推去,她把那扇小门打开,好让克拉拉把里面看个清楚。可是羊儿们不在,棚子里空荡荡的。克拉拉失望地嚷着:“奶奶,要是我们能等到‘天鹅’,‘小熊’,还有别的山羊和贝塔他们回来该多好!要是那么早回去,就谁都见不到了。那多没劲啊!”   “好孩子,这么多美景,够你欣赏的了,碰不上的东西不要强求了。”奶奶边说边跟着轮椅走。   “哇,花儿!”克拉拉又喊起来。“那么一大片漂亮的红花!还有蓝色的吊钟草,它们在点头呢!我真想跑过去采一大把!”   海蒂忙跑去,回来时抱了一大捧花。   “可是,这还不算好看的呢,克拉拉。”说着,海蒂把花束放到朋友腿上。   “要是上了牧场,你准会大吃一惊的。那里的花儿,种类可多呢,蓝色的吊钟草漫山遍野都是;还有数不清的黄色的柳兰,开得美极了,大地像一片金灿灿的黄金。另外有种花的花瓣特别大,爷爷说它的名字叫‘太阳的眼睛’,还有一种花脑袋圆圆的是褐色的,它的味儿可香呢。往那儿一坐就不想起来了。”   海蒂说着说着,眼睛一亮一亮,她也想去看看那些花儿们了。克拉拉想像着,温柔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和海蒂一样热切的向往。   “奶奶,我以后也可以去吧?您觉得那儿太高,不行吗?”克拉拉多想去哦。“唉,海蒂,要是我也会走路,哪儿都能去,该多好啊!”   “我可以推你去呀。”海蒂安慰克拉拉说,为了证明完全能胜任,她使劲把轮椅转了个个儿,这一下,轮椅差点儿滚落下山,幸亏奶奶一把扶住了。   她们在枞树下说话的时候,爷爷可没闲着。他在小屋前的长椅旁摆好桌子、椅子,午饭也一手准备好了。   小屋里木托吊着铁锅架在火上,锅里正煮得热气腾腾。   过了不久,爷爷把饭菜全端上桌,大家高兴地开饭了。   奶奶非常喜欢这个低头可见广阔谷地,抬头可见万里晴空的大餐厅。每当柔和的轻风微微拂过,枞树便哗哗响起,仿佛是庆典上的午餐音乐。   “这么惬意的午饭,我还是头一回。真是太不错了。”奶奶不住地赞叹。但是,她突然吃了一惊,说:“天哪,克拉拉,你这已经是第二片奶酪了吧?”   果真,克拉拉在面包上放了第二片金黄色的奶酪。   “是的,奶奶,这真是太好了,比拉加兹的所有饭菜都可口。”   “那就多吃些,多吃些!”阿鲁姆大叔快活地说。“有这么美的风景,厨子不高明,饭菜也会变得香喷喷。”   这是一顿愉快的午饭,奶奶和阿鲁姆大叔非常谈得来,而且越聊越起劲。他们俩对人对事对社会的看法总是不谋而合,仿佛真的是很多年的知交。不知不觉,时间溜得真快。奶奶无意望西边一望,这才忙说:“得准备回去了,克拉拉。太阳要落山啦,马和轿子马上就会来。”   克拉拉一听,一直高高兴兴的脸上现出了懊丧。她恳求地说:“奶奶,再多呆一两个钟头吧!我还没看看屋子里什么样,也没瞧见海蒂的床呢。要是再有10个钟头也不黑该多好!”   “只怕来不及了。”   奶奶虽然这么说,其实她也想看看这栋小屋子。于是几个人立刻离开桌子。爷爷稳稳地推着克拉拉的轮椅直到门口,椅子太宽,进不去门,爷爷想了想,用结实的胳膊把克拉拉抱进小屋。   奶奶仔细打量着屋里的布置,很是佩服这里居然这么整洁,到处井井有条。   “那上边是你的床吧,海蒂?”奶奶边问边麻利地爬上放干草的阁楼。   “啊,好香哦。在这睡觉,准能把精神养得足足的。”   奶奶又凑近窗洞向外瞧。爷爷抱着克拉拉随后上来。接着海蒂也蹦蹦跳跳地跑上来。   大家围在干草做成的漂亮大床旁。奶奶沉思着,不时深深吸几口新晒干草的清香。克拉拉毕竟是克拉拉,她被海蒂的这张床吸引住了。   “哎,海蒂,多称心的地方呀!一躺下可以看见天空,又能闻到这么好闻的清香。还听得见外面枞树唱歌儿。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舒服、这么有趣的卧室呢!”   阿鲁姆大叔看了看奶奶说:“我有个主意,如果您信得过我,不反对的话。可以让孩子在这儿住些时候,我想她会慢慢结实起来的。您拿来这么多毛毯,我能给她做一个特别软和的大床。我会悉心照顾孩子的,这请您放心。”   克拉拉和海蒂一听,像从笼里飞出的小鸟,一起欢呼起来。奶奶的脸上也露出明朗的笑容。   “噢,大叔,您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啊!”奶奶叫嚷着。“我心里正琢磨着,要是孩子留在这儿,肯定会长得壮壮实实的。只是,她需要人照顾,会给您添不少麻烦,所以,实在不好意思跟您主动开口。真是太感谢您了,大叔,谢谢您!”   奶奶拿起爷爷的手,握了又握。爷爷也喜滋滋的。   阿鲁姆大叔立刻着手准备起来。他先把克拉拉放回屋外的轮椅里。海蒂跟着出来,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爷爷一把抱起那叠毯子和围巾,笑着说:“这简直像要冬天去打仗,不过,现在正好帮了大忙。”   “大叔,”奶奶走过来说,“预防最重要,说不定什么时候出点儿意外。托您的福,没刮风,没淋雨,顺利到达山顶,真要感谢上帝。多亏事先预防万一,您瞧,这不是用上了。”   两个人边说边走上小阁楼,把毯子摊开,一层一层厚厚地铺在床上。结果那张床看上去活像一座小城堡。   “好了,这样干草一根也扎不过来了吧。”奶奶说着用手到处按按,果真是一面又软和又结实的“城墙,”干草无论如何是穿不透的。奶奶这才满意地走下阁楼,来到孩子们身边。   两个小姑娘正坐在一起,满脸欢喜地计划着克拉拉在阿鲁姆每天玩些什么。不过,克拉拉能呆到什么时候呢?奶奶一下来她们连忙问,奶奶觉得这应该问问爷爷的意见。正好这时爷爷走进来,回答说有四个礼拜就能看出阿鲁姆的空气是不是有益于克拉拉的健康。孩子们一听又欢呼起来。她们没想到能一起呆上这么长时间。   这时,脚夫和轿子,向导和马儿正朝山上走来。奶奶让轿子回去了。奶奶要上马的时候,克拉拉快活地喊道:“奶奶,您下山以后还会再来是吗?您会经常上山来玩来看我们的吗?这一切多美妙,海蒂!”   这一天里,海蒂的生活里充满了称心如意的事,她欢喜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蹦蹦跳跳,来表达她的快乐。   奶奶骑上一头壮实的骡子、阿鲁姆大叔熟练地牵着缰绳领着它下山。奶奶一个劲说不用他送,爷爷也不听。说骑骡子在这么陡的坡上走大危险,坚持要送到德尔芙里。   到了德尔芙里,奶奶怎么也不愿一个人住在这么冷冷清清的村子里,所以决定暂时回拉加兹,以后再从那儿去阿鲁姆。   爷爷还没回来的时候,贝塔带着羊群下山来。山羊们一见海蒂,一起围拢过来,不一会,坐在轮椅上的克拉拉就和海蒂一起被团团围在中央。山羊们你挤我,我挤你,使足劲朝前张望。海蒂挨个叫每只羊的名字,把它们介绍给客人。   克拉拉很快就认识了可爱的“小雪”,活泼的“阿特立”,爷爷那干净体面的一对儿以及其它山羊,连“土耳其大汉”也结识了。这是她渴望已久的,可是贝塔一直站在旁边,紧绷个脸,不高兴地瞧着快活的克拉拉。   最后,两个小姑娘愉快地冲他喊:“晚安,贝塔!”   而贝塔理也不理,像是想把空气给劈成两半似的,狠狠地甩了甩鞭子,然后飞奔下山,于是他的小兵们也一窝蜂地跟上去。   今天,克拉拉在阿鲁姆饱了眼福,看到那么多美丽有趣的东西,现在该好好回味回味了。   她被抱上阁楼,躺在又大又软的床上,海蒂也一骨碌钻进来。克拉拉从敞开的窗户望见天上亮闪闪的星星,她欣喜若狂地喊:“啊,海蒂,快看哪!简直像坐车飞到了天上!”   “是啊。克拉拉,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什么那么快活地眨眼睛吗?”海蒂问。   “不知道,为什么呢?”   “上帝为我们着想,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星星从天上看得清清楚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所以星星也觉得高兴,它们眨呀眨的,是在说:别难过,要像我一样快快乐乐!但是,克拉拉,你可别忘了祈祷。祈求上帝在给世界带来一切美满的时候,会想起我们的愿望,好让我们能安安心心,没有烦恼。”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坐起来,做了晚祷。然后海蒂枕着自己圆圆的小胳膊很快睡着了。克拉拉却久久不能入睡。要知道,她这是第一次躺在一张洒满星光的床上。   克拉拉几乎没见过星星。因为她从没在晚上出去过,而房间的窗户还不等星星出来,就拉上了厚厚的窗帘。现在她一闭眼,就忍不住又要张开,看看海蒂说的两颗明亮的大星星是不是还在那样有趣地一闪一闪。她一次一次睁开眼,怎么也看不够这亮晶晶的繁星。看着看着,终于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可是在梦中她看见的依旧是那两颗大星星在向她眨眼。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七、在阿鲁姆山上       太阳刚刚从悬崖后面升起来,把金色的光辉洒在小屋上,洒在下面的山谷里。阿鲁姆大叔像往常一样,凝望着薄雾在山间散去,四周的景物仿佛越来越清楚。仿佛在微亮的天光中渐渐苏醒。   天上薄薄的云彩渐渐明亮。不久,太阳终于高高升起,岩石、森林、山坡都沐浴在它的金光里。   爷爷回到屋里,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克拉拉刚好醒来,正惊奇地盯着从圆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它们闪闪烁烁,像是在她床上跳舞。克拉拉不知道眼前看到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儿。最后,她终于发现海蒂睡在她旁边,而且身边传来爷爷和蔼可亲的声音:“睡得好吗?昨天很累吧。”   克拉拉回答说她一点也不累,而且一闭眼就睡到大天亮。爷爷听了很高兴,立刻动手帮她穿衣服,动作细心周到,让人看了会以为护理生病的小孩是他的老本行呢。   海蒂一睁眼,望见爷爷正抱着穿好衣服的克拉拉下梯子,吃了一惊。我也得快下去,海蒂心想,她麻利地穿好衣服,爬下梯子,跑到屋外。可一看爷爷,不觉惊讶得愣住了。   原来,昨天晚上,孩子们上床后,爷爷琢磨着怎么才能把那么宽的轮椅从小屋的窄门搬进来。后来,爷爷想出了个好主意。今天一早,他就在屋后的仓房上拆下两块大木板,这样就变成了个大出口,把轮椅推进来后,又把木板安在原处,但是不钉死,可以随时拆卸。   海蒂跑出去的时候,爷爷刚把克拉拉放到轮椅上,然后拆下木板,把轮椅从仓房推到外面灿烂的阳光里。轮椅在院子中间停住,爷爷朝羊棚走去。海蒂也跑到克拉拉旁边。   清爽的晨风拂过孩子们的脸,送来一阵枞树叶的香味,融进早晨鲜洁的空气中。克拉拉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她从未有过这么愉快的心情。   克拉拉生来第一次在广阔的大自然中呼吸早上新鲜的空气。她感到四周充满鲜灵清爽的气息,让她觉得呼吸本身就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而且这儿是高山上,没有烈日,阳光柔和而温暖地照着克拉拉的小手和脚下的土地。她没想到山上的生活竟是这么美妙!   “啊,海蒂,我真希望能和你永远、永远住在这儿!”克拉拉说着,这边瞧瞧,那边望望,尽情地享受空气和阳光。   “你瞧,我说的没错吧,阿鲁姆爷爷的小屋,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海蒂乐滋滋地回答。   这时,爷爷从山羊棚里出来,端着还冒着泡沫的雪白雪白的鲜奶,一碗给克拉拉,一碗递给海蒂。   “这对你身体大有好处。”爷爷向克拉拉点了点头说。“是从‘天鹅’身上挤的奶,可补身体了,来,喝吧,别客气!”   克拉拉没喝过羊奶,她先凑上去闻闻什么味。而海蒂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光了——海蒂也奇怪今天的奶怎么特别的香——克拉拉见了,把碗放到嘴边尝尝,羊奶很是甘美,带着糖和肉桂的味道。于是,她也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才把碗放下。   “明天喝两碗怎么样?”看克拉拉像海蒂那样喝得精光,爷爷满意地说。   这时,贝塔赶着羊群出现了。向海蒂间早上好的羊儿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转眼她又被拥在了羊群中央,羊儿们一围住海蒂,就兴奋得不得了,争着告诉海蒂自己是多么高兴,一个劲地咩咩叫。   “好好听着,山羊头儿,”爷爷说。“从今天起,让‘天鹅’自由自在地玩。这小家伙知道怎么能找到最好吃的草。要是爬高些,你就跟着它。这对别的羊也有好处。它们喜欢上哪儿,你别拦着,就是累点也跟着爬上去,行吗?这方面,山羊可比你聪明多呢。以后,要让它们吃最好的草,这才能挤出最好的奶。喂,怎么了,你怎么老瞅着那边儿?像是想把谁吞进去似的?没人会打扰你的。好了,去吧,记着我的话。”   贝塔一向很听阿鲁姆大叔的话。他想马上就走,却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不住地回头瞪着眼睛瞧。羊群向着贝塔跑去,把海蒂也往前拥,贝塔一看,得意洋洋地笑了。   “你得跟我去,”贝塔威胁似地说。“要让我跟着天鹅,你就得和我一块去。”   “不行,我不能去。”海蒂回答说。“克拉拉在这儿的时候我都不能去。不过,爷爷说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去。” 说完,海蒂走出羊群,回到克拉拉旁边。贝塔握起拳头,气冲冲地朝轮椅挥了挥。吓得羊儿都跳到一旁去,然后,贝塔猛地一转身,跟着羊群往山上跑,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上去,没多大工夫就不见了。他边跑边在心里嘀咕着:“说不定刚才被阿鲁姆大叔瞧见了!要是他知道我挥拳头可会怎么想?”   克拉拉和海蒂打算做的事太多了,她们简直不知道该先干哪一桩。海蒂提议先给奶奶写信。因为她们俩和奶奶约好,保证写信,而且每天写一封,因为克拉拉在山上呆这么久,会不会一直快乐?山上的生活对克拉拉的身体有没有好处?奶奶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和孩子们说了个约定,让她们把每天发生的事写信告诉她。这样,需要自己来的时候,奶奶立刻就会动身,而平常也就能放心休养了。   “我们非得到屋子里去写信不行吗?”克拉拉问。她很赞成海蒂的建议,但是在屋外这么舒服,她真不愿回去。   海蒂想出个办法,她立即跑进屋拿来矮背的三脚椅和纸笔。她把她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放在克拉拉腿上给她垫着当书桌。自己坐在三脚椅上,把长椅作桌子。两个人就这样开始给奶奶写信。可是,克拉拉每写一句就放下铅笔,东瞧瞧西望望。四周实在太美了。风不像刚才那么清凉,但仍温柔地抚着克拉拉的脸,吹过高处的树林,奏起低低的乐曲。清新的空气中,快乐的小虫嗡嗡飞舞着,四面的草原沐浴在阳光下,一片安祥。大岩石静静耸立着。山下谷地的斜坡上笼罩着和平和宁静。偶尔能听见一声牧童的吆喝,在四周岩石上荡起微微的回声。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爷爷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鲜奶。他说晴天时克拉拉应该晒晒太阳,于是,午饭和昨天一样在小屋前愉快地开始了。   吃过饭,海蒂把克拉拉推到枞树底下。孩子们一下午就坐在那美丽的树荫下,讲起分别后彼此身边发生的各种事。赛斯曼家也并没什么变化,克拉拉就把海蒂认识的仆人们的趣事讲给他听。   两个孩子坐在老枞树下,越谈越起劲,连她们头顶树枝上的小鸟也跟着越叫越欢。一定是听了两个人的谈话,它们也觉得开心,想凑进来说几句吧。   时间悄悄溜过去,两个小姑娘停下来时,太阳都快下山了。羊群从山上跑下来,后面跟着紧皱眉头、一脸不高兴的贝塔。   “晚安,贝塔!”海蒂见贝塔不想停下来,便冲他打招呼。   “晚安,贝塔!”克拉拉也快活地喊。   贝塔不回答,忿忿地赶着羊径自下山去了。   爷爷把漂亮的“天鹅”带进羊棚挤奶去了,克拉拉一见,立刻想起那香喷喷的羊奶,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对此,克拉拉自己都觉得惊奇。   “哎呀,真奇怪,海蒂。”克拉拉说。“以前,总是别人让我吃,我才不得不吃,而且吃什么东西都觉得和鱼肝油的味道差不多。我老是想:要是我不用吃东西就好了!可是现在看爷爷去挤奶,我简直等不及了。”   “嗯,我知道那滋味。”海蒂说。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她想起在富兰克托的时候往嘴里塞什么都咽不下去。可是克拉拉不能理解,因为克拉拉那时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在清爽的屋外吃过饭,不知道坐在高山上大餐厅里身心是多么舒畅。   爷爷提来奶壶,克拉拉赶忙道了声谢,马上拿过自己的一份,大口大口喝了个痛快,那样子会让人以为是渴坏了呢。这次,她比海蒂还先喝了个光。   “能再来一点么?”克拉拉把碗递给爷爷时间。   爷爷高兴地点点头,又拿过海蒂的碗,走进山羊棚。端回来的时候,两个碗上都盖了个厚厚的盖子,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盖子。   原来,这天下午,爷爷穿过绿色的草原,到专作奶油的牧舍去了。他从那儿带回滚圆的一大块金黄金黄的奶油。刚才,爷爷切了两片厚厚的面包,上面涂上满满一层上等奶油。现在放在孩子们碗上的“盖子”就是这涂了奶油的面包。两个孩子立刻抓起面包,大大地咬上一口。爷爷站在旁边看着她们俩的吃相,不由乐了。   吃完饭,克拉拉就进了被窝。她本来还想看一会闪烁的星星,却和旁边的海蒂一样,一躺下,眼皮就粘在一起睁不开了。这一夜,她从未睡得这么香过。   接着,又过去了快乐的两天。第三天,发生了一件让两个孩子吃惊的事。两个壮实的搬运工各背着一张高床上山来。每张床上都铺着崭新的白布单,还附带着其它一些床上用品,他们还带来了一封奶奶的信。   信上写着:“这两张床是给克拉拉和海蒂的。别再睡干草床了,海蒂今后也该有个像样的床。”还写道:“到冬天时,一张搬到德尔芙里,另一张预备着克拉拉去时用。”又夸她们说:“你们的长信写得好极了!”然后是鼓励的话:“希望你们每天都写信,那样,我才能像一直在你们身边一样,了解你们的想法。”   爷爷进屋,拿下被子,把海蒂的干草床扔到大干草堆上。然后出来,由两个搬运工帮忙,把两张床紧靠在一起,让两个人躺下时能透过小窗看到同样的景色。爷爷知道,孩子们非常喜欢从窗里看朝阳和晚霞。   呆在拉加兹的奶奶每天收到来自阿鲁姆的长长的来信,非常欣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克拉拉越来越迷恋她的新生活了。她在信上不住地讲述爷爷的慈祥和体贴人微的照顾,说她和海蒂在一起比以前在富兰克托时还高兴,每天早上,她一睁眼,第一个念头就是:“感谢上帝,我仍旧在阿鲁姆山上!”   奶奶每天收到这些快乐的信,都会高兴一阵。她想既然那边一切平安顺利,可以把这次旅行再延长些时间。要知道骑马上山下山可不是件舒服事,能拖些时间去,奶奶也正乐不得呢。   爷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病人,每天琢磨出些新招给小姑娘增强体质。每天下午,他都不辞辛苦翻山越岭,采回大束嫩草。远远的就能闻见石竹和麝香草的芬芳。熟悉这些香味的羊儿们,傍晚一回来就一齐咩咩直叫,急着钻进放着草的羊棚里去。但是阿鲁姆大叔把门关得牢牢地。他可不是为了让所有山羊都吃上美味佳肴才辛辛苦苦爬上高崖采草。这是专门给“天鹅”享用的,只有这样她才能产出更有营养的奶汁。这种特别待遇立刻见效了。“天鹅”越来越强壮,走起步来,昂首挺胸,眼睛也更加黑亮有神。   克拉拉来到山上已经是第三个星期了,爷爷每天早上把克拉拉抱到轮椅上时都问一句:“怎么样,小姑娘,想不想试试在地上稍微站一下?”   有一次,克拉拉想让爷爷高兴,就试了试,可脚刚一挨地,她就大喊“哎哟,疼死了!”赶忙紧紧抱住爷爷,但是这种练习还是每天继续下去,而且站立的时间一点点加长。   阿鲁姆很多年没有这么美丽的夏天了,每天,灿烂的太阳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照耀。花儿们面向太阳张开笑脸,散发着清香和光彩。每到傍晚,绛红色的光辉洒遍尖峰和雪山,然后太阳沉入这金色的海洋里。   海蒂把这种只有在牧场上才能看到的景观给克拉拉讲了又讲。尤其把山顶斜坡的景色讲得格外详细。那里长着大片大片闪着金色光泽的柳兰,还有盛开的吊钟草把草原染成了蓝色。旁边一串串褐色的花散发出迷人的香气,让人一坐下来就不想走了。   海蒂就这样坐在树荫下,说着山顶的花草、太阳、闪光的岩石。讲着讲着,一种愿望把她攫住了,她按捺不住,一下跳起来,跑到仓房找爷爷。   “啊,爷爷!”海蒂远远就喊,“明天我们一起去牧场好吗?牧场现在一定美极了!”   “行。”爷爷同意了。“不过,那位小姑娘先得答应我一件事。今晚她得再练习一次站起来。”   海蒂手舞足蹈地跑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克拉拉。克拉拉答应一定练习到爷爷满意为止。到山顶牧场上去——光是想想,就多么令人快乐!海蒂更是兴高采烈。傍晚,一瞧见贝塔下山来,就大喊道:“贝塔!贝塔!我明天也要和你一起到山上呆一整天了!”   贝塔像一头发怒的小熊那样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扬起鞭子要打无辜的“阿特立”。机灵的“阿特立”见来势不妙,奋力一跳,从“小雪”身上越过去,鞭子叹的一声落了空。   今晚,克拉拉和海蒂满心兴奋地钻到舒服的新床上,她们本打算把满脑子的计划谈个通宵,没想到脑袋一换枕头,两个人就都呼呼睡过去,谁也没声音了。   克拉拉梦见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是一片开满蓝色吊钟草的草原。而睡在一边的海蒂在梦里听见山顶的老鹰冲她喊:“来吧!来吧!来吧!”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八、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大事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就走出小屋四面观察一番。看看这一天天气怎么样。   高高的山巅上泛着嫣红色的光。清爽的晨风吹动枞树的枝叶。太阳正慢慢爬上远山。   爷爷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缓缓升高的太阳渐渐照到绿色的山坡上。山谷间的阴影被金色的阳光一点点赶走。当太阳终于露出它整个笑脸时,山上山下,到处变得金光灿灿。   爷爷把轮椅从仓房推出来,做了些上山的准备,然后把椅子停放在小屋前。他走进屋给孩子们讲外面迷人的景色,叫她们也出来看看。   刚好这时,贝塔上山来了。羊儿们不像往常那样聚在贝塔身边,或者跑在前头,或者跟在后边,都和他隔得远远的,原来贝塔最近动不动就大发脾气,扬起鞭子乱抽乱打,羊儿们怕一不小心被打着,都不敢靠近他。   贝塔气得心里直冒火。这几周来,海蒂再不像以前那么事事答应他。他每天早晨上山,傍晚下山的时候,海蒂总是和那个外地的小姑娘形影不离,夏天都快要过去了,海蒂还一次也没和他上过山。好不容易今天要去了吧,那个坐轮椅的小姑娘也要跟在一起,显然,海蒂就是到了山上,也只会陪着她了。   贝塔越想越气,怎么也按捺不住。再一瞧那张轮椅,立在那儿像是多么了不起似地。贝塔恶狠狠地瞪着它,心想:就是你害得我这么倒霉,今天你还想让我更不痛快是不是!他左右瞧了瞧——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于是,这男孩子像个野蛮人似地向轮椅扑上去,抓住它往山崖下狠命一推。只见轮椅一骨碌滚下山,转眼就不见了。   贝塔慌忙转身,飞也似地向山上一阵狂奔。直跑到山顶一大片黑草莓树丛后,才停下脚躲在那儿。因为一方面他怕被爷爷发现可就糟了,另一方面他想知道轮椅掉下去会有什么结果,而位于山顶一角的这片树丛就是最理想的观望地。而且从这儿一探身就能看见阿鲁姆,要是发现爷爷上山来,他就能马上躲藏起来。   这样,贝塔把这儿当成藏身之所。他朝下面一望,瞧他看见了什么!他痛恨的敌人正越来越猛地冲下山去,它翻滚着,撞到石头上,被弹到半空,然后又掉下去,骨碌骨碌继续滚,最后终于坠到地面,粉身碎骨了。   只见轮椅七零八散,椅子腿、椅子把、坐垫,四处横飞。贝塔一见,得意忘形,两腿一蹦,跳到半空。接着大笑着手舞足蹈,团团转圈。然后他跑到刚才的地方又往下瞧瞧,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高兴得直跳。   敌人终于被消灭了。贝塔心满意足,好不快活。他认为这一下,那位陌生的客人没法走没法动,只好打道回府了。海蒂又是孤单一个人,就会和他一起上牧场来。那时候,从早到晚海蒂都会和他玩了。一切又会像从前一样。贝塔光顾着快活,对这件亏心事的后果想都没想。   海蒂走出屋,向仓房跑去。接着,爷爷也抱着克拉拉从屋里出来。仓房的门大敞着,两块木板都已经拆下来靠在旁边墙上,所以仓房里面一览无余。海蒂左瞧瞧右看看,连角落里也看了个遍,渐渐地脸上露出惊奇和疑惑。爷爷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海蒂?轮椅放在哪儿了?”   “我也正在找呢,爷爷。您不是说放仓房门口了么?”海蒂边说边四处张望着。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仓房的门被吹得嘎嘎作响,接着“梆”的一声猛地撞到墙上。   “爷爷,是风吹跑了!”海蒂忽然眼睛一亮。“要是风把轮椅吹下山,吹到德尔芙里去的话,得花好长时间才能找回来吧。那不是上不成山了么。”   “要真是滚到了山下,找也没用,它不摔个散花才怪呢。”爷爷说完,绕着屋角朝山下望了一圈。   “那也是件怪事。”说着,拐过屋角,比量着椅子滑动到山崖的距离。   “唉,真扫兴,去不成了。也许永远也去不成了!”克拉拉懊丧极了。“没有椅子,我就不得不马上回家去。唉,太扫兴了!”   不过,海蒂倒是满怀希望地对爷爷说:“爷爷,不会像克拉拉说的那样的,是吧?我们照样可以去,克拉拉也不用立刻回家,是不是?”   “不管怎样,我们按昨天的打算去牧场。以后的事,看情况而定。”爷爷的话让两个孩子欢呼起来。   爷爷进屋拿出毛毯,铺在屋外阳光晒得最暖和的地方,让克拉拉坐上去。又给两个孩子端来早餐用的羊奶,然后把“天鹅”和“小熊”牵出羊棚。   “那小家伙怎么还没来?”爷爷自言自语地说。山下还没动静,一点听不见平日熟悉的口哨声。   过了一会儿,爷爷一手抱起克拉拉,一手搂着毛毯说:“好了,出发吧,”说着,迈开大步。“把山羊也带上。”   海蒂快活极了,她一手搂着“天鹅”的脖子,一手搂着“小熊”的脖子,跟在爷爷后边。羊儿们能和海蒂一起上山,欢喜极了,不住地想和海蒂亲热,两只羊从左右两边蹭着她,海蒂被挤得差点摔倒。   他们到达牧场的时候,三两成群的羊儿们正老老实实地在山坡上吃草。正中央,贝塔仰望着天,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喂,懒觉包。这是怎么回事?下次再像这样路过门口也不打个招呼,我可不饶你。”   贝塔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腾地跳了起来。   “我叫了,没人应声呀。”他回答。   “你看见轮椅没有?”爷爷问。   “什么?”贝塔想搪塞过去。   爷爷没再吭声,把毛毯铺在洒满阳光的山坡上,让克拉拉坐下,又问她舒不舒服。   “和坐在椅子上一样舒服。”克拉拉感激地说。“这儿真太美了,海蒂,简直美极了!”   克拉拉望着四周,禁不住赞叹。   爷爷帮她们弄好一切,该回去了。   “你们几个好好玩儿,别吵架。对面树荫下放着个口袋,里面是午饭。海蒂,到了中午,你就去拿过来。贝塔,她们俩想喝多少奶,你就给她们挤多少,不过,记着,要挤‘天鹅’的。”   蔚蓝的大上不见一丝云彩。远处高大的雪峰上到处金灿灿、银闪闪,仿佛有千万颗星星在闪烁。灰色的岩顶凌空矗立,从古至今,它就一直这样庄严肃穆地俯视着山谷。高高的天上,一只大鸟在盘旋。山风掠过一座座雪峰,向阳光下的阿鲁姆拂来。   孩子们那快活劲无法形容,不时有山羊跑过来,在她们旁边趴一会儿。尤其是温顺的“小雪”来得最频。它把头亲呢地靠在海蒂肩上,要不是别的羊来,把它挤走,它是不肯离开的。   不久,克拉拉也能认出每一只羊,不会弄混它们了。她发现每只羊都有独特的长相,性格也各不相同。   山羊们也渐渐熟悉了克拉拉,不时到她身边,把头靠在她肩上,来表达对她的亲见和喜爱。   这样,几个钟头过去了。海蒂忽然有个念头,想去花儿盛开的地方看看那儿是不是像去年一样美丽。她也可以在傍晚爷爷来之后去,不过那时花儿们也许都入睡了。海蒂十分想去瞧瞧,这念头越来越强烈,让她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海蒂有几分犹豫地说:“克拉拉,你先一个人在这儿呆会儿,我去那边看一下就回来,行吗?我实在想去瞧瞧花儿们怎么样了。啊,对了!”   海蒂想到个好主意。她跑到旁边拔了一些嫩嫩的绿草,然后搂着跟在她后边的“小雪”的脖子,带它到克拉拉身边。   “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说着,海蒂把“小雪”轻轻按到克拉拉旁边,那是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小羊像是懂得她的意思,立刻在那儿趴下。克拉拉满心欢喜,“海蒂,你去看花吧,我有小雪作伴呢。”要知道,克拉拉生来还是第一次和山羊单独呆在一起。   海蒂向远处跑去。克拉拉把草叶一根根喂到“小雪”嘴边。小羊已经认识她了,紧紧靠在这个新朋友身边,从她手上咬过草叶慢慢嚼起来。在克拉拉的爱抚下,“小雪”看上去安闲自在,满心快活。因为它在羊群里时,那些大个子的家伙们老是欺负它。   独自一个人坐在山上,身边有一只温顺的小羊用信赖的目光望着自己。——克拉拉觉得这是件非常美妙的事。她的心里不由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不只是得到别人的帮助,还可以帮助别人。   不仅如此,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在她心里产生了。她希望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就像在这美丽的阳光下她带给“小雪”的一样。这使她感到一种新的振奋,眼前的一切突然有了异样的光彩,整个世界都更加美丽了。克拉拉高兴得不禁抱住小羊的脖子大喊:“啊,小雪,这里多美啊!我真想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海蒂跑到鲜花盛开的地方一看,不由发出一声喜悦的叫喊。山坡上笼罩着一片耀眼的金光,那是那种小黄花的灿烂光泽。一簇簇吊钟草仰着蓝色的笑脸在迎接她。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芳香,仿佛这里洒过一盘最醉人的香油。散发这些芬芳是一些棕色的小花,它们在金黄的小花中间彬彬有礼地伸出圆圆的头来。   海蒂陶醉了,她深深地呼吸着甜丝丝的空气,定定站在那儿望着四周。忽然,她猛一转身,气喘嘘嘘地奔到克拉拉那儿。   “来,你也去看看吧!”海蒂远远就喊了起来。“真是太美了!一切都太美了!要是等到傍晚就看不着了,我肯定能把你背过去!”   克拉拉惊讶地望着激动兴奋的海蒂,摇了摇头。   “不行的,海蒂,别说傻话了,你比我还矮小呢。要是我真能走路就好了!”   海蒂四处张望了一下,像是在琢磨着什么。贝塔在一个高坡上,还躺在刚才的地方,远远望着她们。刚才几个钟头里他就一直在看着这边。好像是在纳闷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把那可恨的椅子推下山,是因为他认为这样一来,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哪也去不成,就只好结束这次做客。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山上来,和海蒂并排坐在了自己眼皮底下。贝塔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不论怎么揉眼睛,这都是千真万确的。   不一会儿,海蒂用不容分说的口气冲贝塔大喊:“到这里来,贝塔!”   “我不去。”贝塔喊。   “一定得来!下来吧!我一个人干不了,你来帮帮忙!快点!”   “我不去。”他高声回答。   海蒂向上跑了一段,停下来气冲冲地喊道:“贝塔,你要是不马上来,我可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了!不是吓唬你!”   贝塔一听这话,不由心惊肉跳。他做了件见不得人的坏事。刚才他一直暗自得意,可听海蒂的口气,竟像是全知道了。那么,她肯定也告诉了大叔。天哪,世上没有比大叔更可怕的人了!要是被他知道可怎么办!贝塔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朝等着自己的海蒂跑去。   “来就是了,你可千万别报复我。”贝塔提心吊胆地说。 海蒂见他怪可怜的,很不忍心,便一口答应:“嗯,行,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想让你帮我个忙。没什么可怕,你放心吧。”   她们回到克拉拉身旁。海蒂提议她和贝塔一边一个,把克拉拉扶起来。一试,很顺利地把她搀扶了起来,可是碰上了难题,克拉拉怎么也站不住。怎样才能让克拉拉稳稳当当往前去呢?海蒂太小,她的细胳膊支不住克拉拉。   “来,你用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搂紧点——对了,就这样。然后,你再使劲抱住贝塔的胳臂。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你抬动了。”   贝塔还从没让人搭着胳膊走路。   “那样不行,贝塔。”海蒂命令似地说。“你得把胳膊弯过来,好让克拉拉牢牢勾住。好了,使点劲儿,肯定能成。”   克拉拉按照她说的做。可是她们向前移得费劲极了。克拉拉并不轻飘飘,给她当马的这两个人个头儿也差得太多。一边那么矮,一边那么高,这种搀扶可够玄的。   克拉拉想轮流地缓缓迈动两条腿。可是脚刚挨地,就立刻缩了回来。   “你再用点劲踩实些,”海蒂说。“那样不会疼的。”   “是吗?”克拉拉半信半疑地说。   不过,克拉拉还是按海蒂说的,先把一只脚在地上踏稳,然后再迈另一只脚。但她不由自主“哎哟”了一声。接着,又抬起另只脚,轻轻点了点地。   “真的不太疼。”克拉拉振奋地说。   “再试一下!”海蒂督促她。   克拉拉试着迈出一步,然后再迈出一步。突然她大喊:“我能走了,海蒂!你瞧,我能一步一步走了!”   海蒂喊的声音比她还高:“噢!是真的!你能走了,你真的能走动了!”海蒂一遍又一遍地欢呼。   克拉拉紧紧拉住两边的人,试着走下去,一步比一步稳当。三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海蒂的心充满了欢乐。   “啊,今后我们每天都可以一起到牧场上,想去哪就去哪儿了!”海蒂又喊道:“今后你也能像我一样到处跑,不用再坐轮椅了,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克拉拉满心喜悦。从此以后,自己竟也能身体棒棒的,走路快快的,再不用成天因在轮椅上愁眉苦脸地生活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么!   离遍地鲜花的山坡不远了,已经能望见那些金色的小黄花在阳光下闪耀着。三个人走到一簇簇蓝色吊钟草中间。草地上阳光溶溶,让人说不出的舒畅。   “在这儿坐下,好吗?”克拉拉问。   这正合海蒂的心意。于是她们在花丛中坐下来。克拉拉是第一次坐在阿鲁姆干暖的土地上,她觉得舒服极了。身边,蓝色吊钟草随风摇摆,那些小黄花儿闪耀金光,红色的条纹芍药在怒放,竿壶棕色的花萼上飘出幽香。一切都是这么可爱,这么美好!   坐在她身边的海蒂觉得今天的阿鲁姆格外地动人。她忍不住要把满怀的深深的喜悦大喊出来。她又猛地想到克拉拉的病终于好起来了,这是比周围所有美景更令她快乐的事!   克拉拉望着周围的一切,想像着会走以后她可以做多少梦想了很久的事情啊。她陶醉在阳光和花香中,心里涨满了欢乐,几乎说不出话来。   贝塔直挺挺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原来是睡着了。   柔和的山风从四周巨大的岩石后边吹来,轻轻拂过山坡上的绿草。海蒂不时跳起身东跑跑西跳跳。她瞧瞧这边景色好,那边花儿遍地,这里风儿清,那里香味浓,于是,跑到哪儿都要坐一会儿。   这样,几个钟头过去了。   从太阳的位置上看,早已过了正午。羊儿们郑重地向长满鲜花的山坡走来。   这里不是羊群吃草的地方。因为山羊不喜欢野花,所以贝塔从没带它们来过这儿。可现在它们却在“阿特立”的带头下主动找上门来。原来它们的管理员把它们扔在一边放任不管,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羊儿们正是来找他的。它们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不一会儿“阿特立”在山坡上发现了失踪的三个人。立刻高声地叫起来。它身后的羊儿们也跟它一起唱着大合唱,向这边跑来。   贝塔一下被惊醒,使劲用手揉揉眼睛。他做了个梦,梦见那张轮椅放着红坐垫,安然无恙地放在小屋门前。他睁开眼睛,眼前还是晃着轮椅坐垫周围金闪闪的按钉。使劲眨眨眼睛,才明白那是地上的小黄花。于是,刚才在梦中消失的烦恼又扰乱了他的心。尽管海蒂保证不给他添麻烦,他还是越来越担心纸里包不住火,所以贝塔变得老老实实,什么事都顺着海蒂。   三个人回到牧场上,海蒂立刻照爷爷说的去把装着午饭的袋子拿过来。刚才海蒂吓唬贝塔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其实指的是这个口袋。海蒂早就知道爷爷往袋子里放了多少好吃的东西,还高兴着能分给贝塔一大堆。海蒂想暗示这件事来要挟蛮不讲理的贝塔,却被贝塔误会了。   海蒂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堆成三座高高的小山。海蒂望着它们满意地自言自语:“这么多,我们俩恐怕吃不了,剩下的就都给贝塔吧。”   海蒂分别把两堆小山捧给那两个人,然后拿起自己的那份坐在克拉拉旁边。在山间清新的空气中呆了这么久,三个人的午饭都是狼吞虎咽。   不过,果真不出海蒂的所料,她和克拉拉吃了饱饱一肚子,还是剩了很多。两个人给贝塔的差不多又有刚才的小山那么高。贝塔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片甲不留。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快活不起来。他觉得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折腾,吃什么都咽不下去。   吃完午饭,已经不早了。没多大工夫,爷爷就上山接她们来了。海蒂跑上前去想告诉她刚才的这件大事,结果却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是爷爷立刻明白了她要说的是什么,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爷爷快步走到克拉拉跟前,微笑着说:“成功了是吗?你终于能走了?”   然后,爷爷扶克拉拉站起来,左手抱住克拉拉的身体,右手握着她的右手,稳稳地将她支持住。这样一来,克拉拉放心多了,大胆地向前走去。   海蒂跟在旁边,高兴得又喊又跳,爷爷脸上也露出幸福和欣慰的光彩。不过走了几步后,爷爷就把克拉拉一把抱了起来。   “别太累着,该回家了。”   然后,爷爷立刻向山下走去。他知道今天的练习已经足够,克拉拉必须得休息了。   傍晚,贝塔带着羊群下山到德尔芙里时,看见一大群村里人正围在一起,挤来挤去争着往里面瞧,贝塔忍不住想看个究竟。左推右挤地,钻进人丛里。   总算瞧见了。   草地上是那张轮椅的中间部分,一块椅背还悬在那儿,红色的坐垫和光亮的钉子显示着它过去的精美。   “我看见过这轮椅被人扛上山去。”站在贝塔旁边的面包匠说。“我敢打赌,它至少值500法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大叔说,是被风刮下山的。”说话的,是刚才对红椅垫不住赞美的芭尔贝丽。   “但愿不是人干的。”面包匠又说。“这要是谁捣鬼推下来的可就惹麻烦了。被富兰克托的那位先生知道了,准会找警察来调查。幸亏我两年多没上过阿鲁姆了。那时候谁在山上都免不了犯嫌疑。”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贝塔不敢再听下去,悄悄地钻出人群,向山上飞奔回去,仿佛后面有人追着要抓他似的。   那位面包匠的话让贝塔心慌意乱。也许富兰克托的警官真的会来调查,发现是他干的,那么他就会被关到富兰克托的牢房里去。贝塔仿佛看见这一切,不由心惊胆颤,头发都竖起来了。   回到家,贝塔神情沮丧,家里人问他,他理都不理,土豆也没吃,一骨碌趴到床上哼哼起来。   “一定又是吃了酸果子,那东西不消化,贝塔一吃就直哼哼。”布丽奇说。   “再给他多带点面包吧。明天,把我的那份也让他带上。”奶奶心疼地说。   这天晚上,两个孩子躺在床上看星星的时候,海蒂说:“克拉拉,今天你明白了吧。上帝有更好的安排时,你无论怎么祈求自己的心愿,他也不会为你实现,但总有一天会让你大吃一惊。”   “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海蒂?”   “我在富兰克托的时候,每天拼命祈求上帝让我回家。可是我一直不能回来,所以我以为上帝根本没听见我的祈祷。可是,你瞧,要是那时我立刻回来,你就来不了这里,也不会在阿鲁姆把病治好了。”   克拉拉思索了一会儿。   “不过,海蒂,”克拉拉又说。“那样的话,我们不是就没必要祈祷了吗。反正上帝总有更好的安排。”   “哎呀,克拉拉,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海蒂着急地说。“不论怎样,我们每天都该祈祷。让上帝知道我们没忘记他的恩赐。要是我们背叛了上帝,上帝也会忘记我们。这是奶奶说的。所以就算我们没有称心如意,也不应该怀疑上帝。应该这样祈祷——上帝呵,我知道您会给我们更好的安排,我乐意接受你为我做的一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海蒂?”   “奶奶告诉我的,而且,果真就证实了,所以我相信是这样。克拉拉。”海蒂坐起身,继续说:“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上帝,他让你能走路了。”   “对,海蒂,你说得对。幸亏你提醒我,我一高兴,差点忘了。”   于是,两个人各自祈祷,感谢上帝给一直疾病缠身的克拉拉带来这么大的幸福。   第二天早上,爷爷对两个孩子说:“给奶奶写封信,告诉她好消息,请她来阿鲁姆看看。”不过,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打算。她们想给奶奶一个大大的惊喜。先让克拉拉继续练习,直到扶着海蒂就能走上一小段路,但是一点不让奶奶知道。她们问爷爷要练习到那种程度得需要多长时间。回答是恐怕要一个星期。于是两个人在信里请奶奶一周后一定要来阿鲁姆,但对那件事只字未提。   接下来的几天,是克拉拉在阿鲁姆山上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每天早晨一醒来,她就在心里高声欢呼着:“我的病好了!我的病好了!我不用再坐轮椅了!我可以像别人一样到处跑了!”   克拉拉从此开始练习走路。这种练习对她来说一天比一天轻松,她走得越来越好,距离也越来越远。这种锻炼还给克拉拉带来了好胃口。爷爷的面包一天比一天切得厚实。看见面包越来越少,爷爷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而且现在克拉拉喝着带泡沫的鲜奶总是一碗接一碗。   一周过去了,奶奶终于要来阿鲁姆了。         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九、再见了       奶奶去阿尔卑斯牧场之前先写了封信通知他们。这封信第二天由贝塔送上了阿鲁姆。那时爷爷和孩子们正一起在屋外。两个小姑娘抚摸着“天鹅”和“小熊”,跟它们说:“高高兴兴上山去吧。”两只羊儿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愉快地点点头。爷爷站在一旁微笑地望着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和梳洗得干干净净的山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贝塔上来看见他们,慢吞吞地走过来,把信交给爷爷。可还没等爷爷接稳,贝塔猛地后退一步,接着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好像后面跟了只老虎似的,连跑带跳一溜烟冲上山去。   “爷爷,”海蒂望着贝塔的背影惊讶地说:“贝塔最近怎么有点像‘土耳其大汉’?一听后面有鞭子响,就缩着脑袋乱跑乱跳。”   “大概他也觉得背后有根鞭子吧,他知道自己应该挨打嘛。”爷爷回答。   贝塔一口气跑到山顶第一个山坡上。直到山下人看不见他了,这才站定,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他一下跳起来往后瞧,那惊慌的样子像是有人揪住了他的脖子。在每一片树林里,每一处草丛中,贝塔都仿佛看见富兰克托的警察钻出来,向他猛扑过去。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发抖,几乎要站不稳了。   海蒂知道奶奶今天要来,打算收拾收拾屋子,因为奶奶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克拉拉望着海蒂在屋里忙来忙去的身影,觉得非常愉快,她很喜欢看她的朋友干活的样子。   上午的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奶奶就快到了。   孩子们干完活,做好迎接的准备,来到屋外一起坐在长椅上,激动地等着将要发生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爷爷也来到孩子们身边。他四周走了一圈,采回一大把蓝色的龙胆花。花束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美丽,让两个小姑娘一见都惊叹起来。爷爷捧着花走进屋。海蒂时不时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张望,希望看见奶奶一行人的影子。   终于,她期待的那行人出现了,正向山上走来。打头的是向导,接着是奶奶骑着一头白马,最后是背着个高篮子的脚夫。奶奶上阿鲁姆时总要准备得齐齐全全。   他们愈走愈近,终于来到小屋前,奶奶从马上向两个孩子望去。   “天哪,怎么回事?克拉拉?这是怎么了?你居然没坐在轮椅上!为什么会这样!”奶奶惊喊着,忙从马上下来。还没等走到孩子们跟前,她就激动地合起双手,“克拉拉,这真的是你吗?瞧你的小脸蛋,红扑扑,胖乎乎的!亲爱的,我快认不出你了!”   她正想跑到克拉拉跟前,忽然,海蒂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克拉拉马上把住她的肩膀,然后两个人用稳当的步子慢慢向前走了起来,奶奶一看,顿时惊呆了,她以为海蒂要做鲁莽的事。   然而,她看到的是一幅什么景象啊!   克拉拉挺直身子,在海蒂身边平稳地走着。不一会儿又回到长椅旁,两个小姑娘粉色的小脸上带着快乐的笑容,正望着她。   奶奶跑上前去,满脸泪水地大笑着,紧紧抱住可爱的克拉拉,又去抱海蒂,再抱克拉拉。奶奶太高兴了,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奶奶看见阿鲁姆大叔正站在长椅旁微笑地望着她们仨。于是,她牵起克拉拉,欢喜地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喊着:“你竟走得这么好了,”一边把克拉拉领到椅旁,她放开克拉拉,一把握住爷爷的双手说:“亲爱的大叔,让我怎么感谢您才好呢!全都亏了您!亏了您的照顾和调理——”   “还有上帝赐与的阿鲁姆的阳光和空气。”爷爷微笑着说。   “对,还有‘天鹅’香喷喷的奶汁呢,”克拉拉也插上一句。“奶奶,我真想让您看看我每天喝多少碗羊奶。”   “是啊,是啊,从你的小脸蛋上就知道了,克拉拉。”奶奶大笑着说。“哎,我真差点没认出来你,没想到你变得这么胖乎乎的,而且身子也站直了!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简直没法把你看个够!我得赶紧给巴黎拍个电报,让你爸爸马上赶来。但不告诉他为什么。这会是你爸爸最大的快乐!大叔,怎么能拍电报,脚夫是不是已经下山了?”   “已经回去了。”爷爷回答。“不过,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叫放羊的孩子去,他总是挺清闲。”   奶奶说要立刻拍电报,她想让儿子尽快知道这个好消息。   阿鲁姆大叔走到一旁,把手指放到嘴上,吹起了尖亮的口哨。这哨声在上边的大岩石上,返起回声,一直传到很远。不大工夫,贝塔跑下山来。他知道这口哨声的意思是让他下来,他以为阿鲁姆大叔要带他去受审,脸吓得煞白。然而,大叔只是把带着奶奶签名的一张纸交给他,让他送到德尔芙里的邮局去,因为不能一次交给贝塔太多任务,所以邮费由爷爷过后去付。   贝塔接过那张纸,向山下跑去。爷爷把自己叫来不是带他去受审,也没来什么警察,贝塔终于松了口气。   大家这才平静而愉快地围着小屋前面的桌子坐下来了。奶奶让她们讲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先是爷爷每天让克拉拉练习一会儿站立,接着练习行走,然后是去牧场,发生了轮椅被风刮下山的事。后来克拉拉因为想去看花,第一次试着走路了。从那时起,一切就渐渐好起来了。   可是,孩子们讲完这些花了大半天工夫,因为奶奶不时打断她们的话,又是提问,又是夸奖,又是道谢,还常常感叹着:“这一切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吧!我们正清醒地坐在阿鲁姆小屋前对吗?我面前这圆圆脸的健康活泼的小女孩就是那个苍白虚弱的克拉拉吗?”   克拉拉和海蒂想给奶奶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个计划十分成功和完美,两个孩子为此兴高采烈。   再说赛斯曼先生,他处理完巴黎的事务,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坐上火车启程了。他没给奶奶写信,原来他也抱着让人们大吃一惊的打算呢。到了巴赛尔以后,他第二天一早又从那里出发,已经几乎整整一个夏天没见到可爱的女儿了,他简直有点迫不及待。在奶奶动身去阿鲁姆两三个钟头以后,赛斯曼先生到达了拉加兹温泉。   他听说奶奶今天也刚刚出发去阿鲁姆,十分高兴。立刻搭了一辆马车奔向米原菲尔特。到了那儿刚好马车也要继续往德尔芙里走,赛斯曼也就接着坐到了德尔芙里。因为他猜想要是自己爬上去,可得花上半天工夫。   他预料得不错,通向阿鲁姆山上的小路又漫长又陡险。而且走了好久也不见小屋的影子。赛斯曼听别人说过几次这条路,不管怎么样,半路上总该碰上山羊贝塔的小屋呀。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通向四面八方的纵横交错的小路。赛斯曼先生犹豫着。从这条小路走吧,说不定小屋正在和它相反的方向上呢。于是他四面瞧瞧,看有没有可以打听的人,可是四周一片寂静,哪都不见人影,连点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山风时时吹过,晴和的阳光里小虫嗡嗡飞舞。一只小鸟站在一株矮矮的松树上快活地唱着歌。赛斯曼静静站了一会,让阿尔卑斯的山风吹凉他发热的额头。   这时,有人从山上跑下来,那是握着电报的贝塔,他没走赛斯曼先生走的路,而是从一个斜坡上直冲下去。赛斯曼先生向他招招手,意思是让他过来。贝塔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却不敢径直向前,只顾往一旁溜,仿佛他一只脚往前走,另一只脚却使劲把它往后拽似的。   “喂,小伙子,请你快过来!”赛斯曼先生鼓励他,“我想问一下,从这条路往上走,是不是能到一个小屋子,那儿住着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叫海蒂的小女孩,还有从富兰克托来的两个人?”   贝塔一听,顿时心惊胆颤,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飞奔下去。慌乱中一脚没踩稳,一个倒栽葱顺着斜坡滚下山去。他和那张轮椅差不多,不停地翻着斤斗滚落到下边。值得庆幸的是,他不会像轮椅那样粉身碎骨。   只是那张电报变成了几片碎纸,被风吹走了。   “山里人真奇怪,竟会害怕陌生人!”赛斯曼先生自言自语地说,他以为是自己突然出现,把这个穿着简陋的山里小男孩吓着了。   赛斯曼先生望着贝塔连滚带爬冲下山去,纳闷了半天,只好继续向上走,贝塔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翻着奇特的跟头滚下山。   尽管这样,现在对贝塔来说,这还不算最倒霉的事。他心里充满担心和恐惧的,才是头等大事。富兰克托的警察居然真的来了!贝塔认定刚才那个人就是警察,是听了来阿鲁姆大叔家的两个富兰克托人的报告才上山来的。   贝塔滚到了山下最后一个斜坡底下,被甩到一片树丛旁边的时候,他终于一把揪住了树枝。他又躺了好半天,想想自己是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   “哎哟,怎么又掉下来一个?”话声近在耳边。“不知明天该谁被推下来?简直像土豆从麻袋眼里掉出来一样。”   正逗趣的这个人,原来是面包匠。他烤了一阵面包,正想休息休息,吹吹凉风,散步走到这儿,望见贝塔像前些天那只轮椅似的叽哩骨碌滚下来,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   贝塔一看见他,站起身就跑,新的恐惧又袭上心头。这面包匠的口气也像知道是他把轮椅推下来的,他头也不敢回,拼命往山上跑。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赶忙跑回家钻进被窝,不被任何人发现。只有被窝里才让他觉得安全一点。   可是,羊群还在山顶,而且爷爷严厉地嘱咐他不要耽搁,羊群不能太久没人照看,再说,贝塔对大叔又敬又怕。可不敢违背他说的话。于是,他只好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向山上走去。刚才被碰来撞去,遍体疼痛,再加上心里害怕,现在他再也跑不动了,贝塔跟着脚,呻吟着,一路走上去。   赛斯曼先生碰上贝塔之后,向前走了一会儿,总算看到了第一座小屋,知道这条路走对了,他打起精神,继续往上走,费了好大的劲儿,山顶的小屋终于遥遥在望了。阿鲁姆小屋就在那儿,在那几株老枞树阴凉的枝叶下。   赛斯曼不由精神一振,快步登上最后一道斜坡,想让女儿大吃一惊。可是聚在小屋前的一群人早就看见他,已经做好准备让他大吃一惊了。   赛斯曼最后一步迈上阿鲁姆时,立刻有两个人影从小屋向他走来。高个的是一个金发女孩,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搀扶着她的是黑眼睛里闪烁着快乐光芒的小海蒂。赛斯曼猛地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走过来的两个女孩。忽然,从他眼里滚出大滴大滴的泪珠,他的心里感慨万千!克拉拉的妈妈年轻时和她现在一模一样,是个有着美丽的粉红面庞和动人的金发的姑娘。赛斯曼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爸爸,你已经认不出我了么?”克拉拉快活地大喊。“我变化那么大吗?”   赛斯曼先生跑过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   “是啊,变样了,变样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真的吗?”   欣喜若狂的父亲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拉拉,是你吧,真的是你吧!”赛斯曼先生激动得不停地叫喊。又紧紧抱住克拉拉,然后再看了看是否真的是克拉拉。   这时,奶奶也走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儿子惊喜的脸。   “亲爱的儿子,你觉得怎么样?”奶奶问他。“你的出其不意的确很让我们惊喜。我们准备的节目是不是干得更漂亮?”   奶奶欢喜的脸上又现出了郑重,诚恳地说:“来,儿子,去谢谢我们的恩人阿鲁姆大叔吧。”   “当然,还有那个可爱的小海蒂也要问候问候。”赛斯曼握着海蒂的手说,“怎么样,在这儿又高高兴兴,活蹦乱跳的吧,噢,当然,这还用问。没有一朵阿尔卑斯的玫瑰能比你更茁壮了,我真为你高兴,孩子。”   海蒂也满心快乐地望着慈爱的赛斯曼先生,他待自己是多么和蔼可亲啊!又想到他现在这么幸福,海蒂不由在心里欢呼起来。   奶奶把儿子带到阿鲁姆大叔跟前,两个人真诚地握了握手,赛斯曼先生表达了深挚的感激,又说自己无法想像会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问起这一切的经过。奶奶已经从头到尾听过一遍,就走到一旁,想去看看那几棵枞树。   在那儿,也有一件意外的东西在等着她。枞树垂着长长的枝于,树下的空地上放着一束无比美丽的深蓝的龙胆花。花儿鲜艳夺目,仿佛就是生长在那儿似的。奶奶惊奇地拍着手,不住地赞叹:“啊,太美了!多么动人的花啊!太漂亮了!”又说:“海蒂,小海蒂,过来!是你放在这儿想让我惊喜一场的吗?奶奶真太喜欢了!”   孩子们走了过来。   “不,不是我。”海蒂说。“不过,我知道是谁。”   “山顶的牧场上有好多这种花儿,比这儿还漂亮呢。”克拉拉插嘴说。   “奶奶,您猜猜,是谁为了您,一大早上牧场采来了这些花?”克拉拉调皮地眨眨眼睛问。奶奶想会不会是她早晨自己去摘的,又觉得这怎么也不可能。   这时,枞树后面传来沙沙的响声,原来贝塔好不容易走上来了。贝塔看见小屋前爷爷身边的人,吓得绕了一大圈,正要从枞树后面悄悄上山。   可是,奶奶看见他,立刻想到:莫非这花是贝塔采来放这儿的?所以他才不好意思,害羞得要悄悄溜开?那怎么行,得向他道声谢。想到这,奶奶把头探到树丛里大声喊:“过来,孩子,来,快过来,别不好意思。”   贝塔一听,吓呆了。今天碰上了这么多事,他已经像惊弓之鸟,再也没力气动弹了。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全完了!他吓得头发倒竖,脸色灰白,终于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从树丛后面走出来。   “快过来,别绕圈了!”奶奶催促他。“来,告诉我,那是你干的吗?”   贝塔始终低着头,没看见奶奶用手指着什么东西。他只留意到阿鲁姆大叔站在屋角,一双灰色的锐利的眼睛正盯着他,站在大叔旁边的是那个世上最可怕的人——富兰克托的警察。贝塔吓得浑身直哆嗦,好不容易才吭出一声:“是的。”   “怎么了?”奶奶说,“是你干的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因为——它——它碎成一块一块的,再不能变成原来的样子了。”贝塔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他两条腿像在筛糠,几乎要站不稳。 奶奶走到屋角那儿,问阿鲁姆大叔:“大叔,这可怜的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一点也没有。”爷爷说,“把轮椅吹下山的风就是他。他正准备挨罚呢。”   奶奶不能相信,她怎么也想像不出贝塔是个干这种事的坏孩子,想不出贝塔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毁掉那只轮椅。而爷爷在那件事情发生后就很怀疑,刚才一听贝塔的承认,明白这果然是真的。贝塔第一次见到克拉拉时那忿忿的眼神、家里一有什么客人贝塔难看的脸色,这些都逃不过爷爷的眼睛。把这前前后后的事联系起来一考虑,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一清二楚了。爷爷把它详细地告诉奶奶,奶奶一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不行,大叔,请您千万别惩罚那孩子。说句公道话,我们这些富兰克托来的陌生人把他惟一的朋友,而且又是这么可爱的朋友抢走了好几个礼拜,他每天就只能孤孤单单坐在地上数指头,真是怪可怜的,请您一定不要惩罚他。他准是气过了头才想报复一下。其实,谁在生气时都难免干出些蠢事来。”说完,奶奶回身向还在打哆嗦的贝塔走去。   奶奶在枞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和蔼地说:“过来,孩子,到我跟前来。我要和你说几句话。好了,不用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听我说,你把椅子推下山,想毁掉它,这是个坏勾当,你自己也知道是不。而且你知道应该挨罚,就千方百计地瞒着这件事。可是,贝塔,要是做了亏心事还以为别人永远不会知道,那就错了。上帝什么都看得见,听得到。他一发现谁想瞒着自己做的错事,就立刻会把那个人心里的看守叫起来。人一生下来,心里都会被上帝放进一个看守。那个人做了坏事,就是因为这个看守睡着了。看守醒来以后,会用手里的小尖刺不停地扎他,这个人就一刻也不能安生了。而且看守还会喊着‘你完蛋了,你得被抓起来挨罚了!’让这个痛苦的人更揪心、更害怕。这样,这个人永远陷在痛苦不安中,尝不到一点儿快乐。你直到刚才也是这样吧,贝塔?”   奶奶说的和他的情形一模一样,贝塔后悔极了,诚心地点点头。   “还有一点,你想错了,”奶奶接着说,“你瞧,你想让别人倒霉,别人却因为你惹的祸,得到了意外的幸运!克拉拉没有椅子带她走,可她又一心想去看花,这才开始拼命练习,现在已经能走路而且越走越好了。以后说不定能每天上牧场玩呢。   “你看到了吧,贝塔?谁要做坏事的时候,上帝就会伸出手来,帮那个本该倒霉的人一把,让这坏事反而对他有利。而做坏事的家伙只能是白费功夫,自讨苦吃。你明白了吗,贝塔?哪,你记住,以后再想干什么坏事的时候,就想想你心里那个拿着尖刺的看守和他讨厌的叫嚷,行吗?”   “嗯,好的。”贝塔回答,样子还是垂头丧气的。因为那个警察还站在大叔旁边,贝塔放心不下。   “很好。这件事就过去了。”奶奶结束这个话题。“你说说,你喜欢什么东西呢。我要送你一件富兰克托的礼物。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孩子。你一定有过想要的东西吧,什么是你最想要的呢?”   贝塔一听,抬起头,把眼睛瞪得滴溜圆,吃惊地望着奶奶。他以为要挨罚,没想到别人却要给他礼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是真的,我说的算。”奶奶说,“我想给你件你喜欢的东西。在阿鲁姆留下了这么美好的回忆,我们不会计较你干的坏事。明白了吗,孩子?”   贝塔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不会挨罚了,是好心的奶奶把他从警察手里解救出来了。他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挪开了,总算松了口气。心想还是坦自承认自己的过错好。想到这儿,他忽然又说:“我把纸条弄丢了。”   奶奶一时没弄懂,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笑着说:“噢,是么,你有勇气说出来,真是好孩子,做错事马上说出来就还是好样的。不过,你想要什么?”   天啊,他可以随意说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贝塔眩晕起来。好东西太多了,他眼前浮现出整个米原菲尔特的集市。那里到处都是他垂涎已久却买不起的东西。因为贝塔的私人财产从没超过5拉边,而每样东西都几乎是这个数目的一倍以上。比如那只红色的哨子,有了它,羊儿们肯定乖乖地集合,还有一种叫“蛤蟆刀”的圆柄小刀,用它削榛树枝做鞭子,肯定呱呱叫。   贝塔琢磨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要哨子还是要小刀。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出个办法,可以等明年赶集时再作定夺了。于是贝塔毫不犹豫地回答说:“10拉边。”   奶奶不由微笑了:“就这些吗?好吧,你过来。”   奶奶打开钱包,掏出一枚圆形的大银币来(50拉边)。又在上边放上两枚10拉边的铜币。   “来,咱们算一算,”奶奶继续说,“这个银币是多少个10拉边,就像一年有多少个星期一样!所以,你整整一年里每个礼拜天都可以花上10拉边了。”   “一辈子都能这样?”贝塔天真地问。   奶奶一听,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对面的赛斯曼和爷爷也停下交谈,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还是笑个不停。   “是啊,孩子。——我要把它写进我的遗嘱里。——听见了吗,儿子?——你的遗嘱里也要写上这一条。每周给山羊贝塔10拉边,让他终生享有这项赠款。”   赛斯曼先生同意地点点头,也不由大笑起来。   贝塔又仔细瞧了一遍奶奶手上的礼物,确认这不是假的,才大喊一声:“啊,太好了!”   然后,他跑开去,跳得足有半丈高。不过,这回可没翻跟头。因为现在驱使他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幸福。让恐惧和不安见鬼去吧,再说,贝塔一辈子里每周都能得到10拉边了!   接着,在小屋前开始了愉快的晚饭,吃过饭,大家仍围着桌子热烈交谈着。兴高采烈的父亲每看克拉拉一眼脸上的幸福就更深一层。克拉拉握住爸爸的手,有力的语调让人不敢相信她就是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克拉拉。   “爸爸,您要知道爷爷为了我操了多少心!他每天为我做的事我简直说不过来。这思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愿把我的快乐分给爷爷一半,我真希望为他做点什么或送他些什么,让爷爷能更加幸福!”   “这也是我的心愿啊,亲爱的。”父亲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报答我们的恩人。”说完,赛斯曼先生站起身向坐在奶奶身边正谈得融洽的爷爷走去。 爷爷也站起来,赛斯曼先生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说:“啊,大叔,请接受我的感谢!我这么说也许您能明白我的感受。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有过真正的幸福。如果花多少钱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强壮健康,我的钱和财产再多又有什么用?可现在是上帝和您又使她恢复了健康给我们带来了新生!”   “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呢?您的恩情是我们无法报答的,但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尽量做到。请您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阿鲁姆大叔静静地听着,微笑地望着这位幸福的父亲。   “赛斯曼先生,克拉拉能在阿鲁姆恢复了健康,我也非常高兴。这样,我的辛劳就已经得到了报偿。”爷爷用往常那种稳重的语调说:“我感谢您的好意,赛斯曼先生,我什么都不需要,在我有生之年,我和海蒂尽可不愁吃穿,我只有一个愿望,要是能答应的话,我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您说吧,大叔。”赛斯曼先生忙说。   “我老了。”大叔接着说。“也没有多少年好过了。我离开人世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海蒂的,而且除了在她身上打主意的亲戚之外,她无亲无故。所以,赛斯曼先生,如果您能让她不至于流浪乞讨,就算是对我的报答,我要感激不尽了。”   “大叔,这是不用说的。”赛斯曼先生嚷道。“她和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问问我的母亲和女儿吧,我们绝不会把海蒂交给别人的!不过,如果有我的保证您可以放心的话,我在这儿发誓,绝不会让海蒂流落街头。即使在我死后,也决不会。不过,我还要多说几句,我觉得这孩子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太适合到外地生活。海蒂有很多朋友,我就知道其中的一个住在富兰克托,他正处理最后的工作,打算找个合适的安静的地方住下来。这个人也是我的朋友,是秋天来打扰你们的那位医生。他说要跟您商量想在这儿住下来。在这儿跟您和海蒂在一起,会比在哪儿都快乐的。怎么样,大叔,今后海蒂就会有两个保护人了,你们就是为了孩子,也要硬硬朗朗,结结实实的!请您一定要答应!”   奶奶等儿子说完,紧紧握住爷爷的手,久久不放。然后又一把抱住站在身边的小海蒂,拉她过来说:“对了,海蒂,我有件事要问你。告诉奶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嗯,当然有哪。”海蒂高兴地望着奶奶说。   “噢,那太好了,说说看吧。”奶奶催她。“到底是什么,亲爱的?”   “我想要我在富兰克托睡的那张床,就是有三个高高的枕头,铺着厚毯子的那个床。贝塔的奶奶要是睡上去,就不会头低脚高,喘不过气来了。而且毯子那么暖和,奶奶就不会老喊冷,也不用把披肩裹在身上了。”太渴望实现这个愿望了,海蒂急切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噢,海蒂,你说的多好!”奶奶感动地说。“幸亏你提醒我。人在高兴的时候总会忘掉应该首先想到的事情。上帝使我们这么幸运,我们更应该去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好,待会儿马上给富兰克托拍电报,让罗得迈尔今天就把床装成行李,那么两天后,床就会邮到这儿,老奶奶就可以睡得舒舒服服的了!”   海蒂高兴得在奶奶身边手舞足蹈。突然她站住了,急急忙忙地说:“我得赶忙去贝塔家一趟,我这么久没去,奶奶会担心的。”   海蒂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而且她回忆起上次去时,奶奶那忧虑的神情。   “那不行,海蒂,你怎么能这么说,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不应该随便去别处。”   可是奶奶支持海蒂。   “大叔,孩子说的也对,”奶奶说。“可怜的奶奶有好久因为我们而没见到海蒂了。现在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她吧。可以在那儿等马上山来,然后骑马到德尔芙里去拍电报。我的儿子,你说怎么样?”   赛斯曼先生一直没机会说话。现在,他请母亲别急,好好坐下来,听他说完自己的旅行计划。   他说早就想如果克拉拉情况好一点的话,带她和奶奶作一次小小的瑞士之行。现在克拉拉已经复原,可以进行一次愉快的旅行,所以要结束阿鲁姆美丽的夏日生活,立刻准备动身。今晚他打算在德尔芙里住一宿,明早上山来接克拉拉,然后一起去拉加兹温泉和奶奶会合,马上出发。   听说明天就要离开阿鲁姆,克拉拉有些失望,幸好旅行也是件有趣的事,而且时间这么紧,她简直没工夫难过。   这时,奶奶站起身,拉起克拉拉的手,准备下山。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过身问:“克拉拉怎么办?”   她想到这条路对克拉拉来说未免太长了。   可这时爷爷已经像往常那样抱起了那位养女,迈着稳健的大步向奶奶追上来。奶奶望着他,不由高兴地笑了。赛斯曼先生殿后,一行人向山下走去。   海蒂快活得没法说,一路上围着奶奶又蹦又跳。而奶奶想知道贝塔的奶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特别是山上到了寒冷的冬天,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海蒂把这些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奶奶。她对贝塔奶奶的生活再清楚不过了,她还看见过奶奶躺在屋子一角,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连冬天里奶奶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她都知道。   奶奶一直认真地听着,心里充满同情。——   布丽奇正把贝塔的一件衬衣晾到太阳底下,好让贝塔在衬衫脏了后能换洗。她看见几个人向小屋走来,忙跑进屋里去。   “来了好多人,妈妈。”布丽奇告诉奶奶,“大叔带来了一群人,他还抱着个病孩子。”   “唉,他们真的要把海蒂带走了?”奶奶叹了口气说,“你看见海蒂也来了吗,但愿我能再握握她的小手,再听听她的声音!”   这时,门猛地被打开,海蒂跑进来,到屋角紧紧抱住奶奶。   “奶奶!奶奶!我的大床马上要从富兰克托运来了,带着三个枕头和厚厚的毛毯呢。克拉拉的奶奶说只要两天就能到。”海蒂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说出来,急切地想看到奶奶高兴的样子。 奶奶微笑了,却又带着几许忧伤对她说:“唉,这位夫人心肠太好了!这么好的人把你带走,奶奶该高兴才对。可是,海蒂,奶奶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   “咦?您说什么?谁对您说我要带她走了,奶奶?”   这时,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同时,双手紧紧握住了奶奶的手。原来,赛斯曼夫人已经走进来,听到了一切。   “不是的,没有那回事!海蒂还会留在您身边陪着您的。我们也不愿意离开她,想她的时候,我们还会再来的。以后也许每年都要来阿鲁姆呢。因为我们要到这儿感谢上帝,他让我的孙女在这儿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听了这话,奶奶的脸上焕发出真心的欢喜。她不说话,只是带着感激一个劲地握赛斯曼夫人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籁簌落下泪珠。海蒂看出奶奶的喜悦,自己也沉浸在幸福之中。   “您瞧,奶奶。”海蒂搂住奶奶说。”这不正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吗?大床从富兰克托送来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啊,是呀,是呀,上帝还会给我带来许多许多幸运的!”奶奶深深地感动着说。“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好心人为我这么个穷苦的老太婆操心!我比什么时候都更感谢上帝,他在上天还没忘记那些卑微的人啊!”   “奶奶,”这时,赛斯曼先生说,“在上帝面前,我们都同样是卑微的人,所以我们要对他忠诚,不让他抛弃我们。”   “奶奶,我们该向您告辞了,真希望能再见到您。明年我们还会再来的,那时决不会忘记来看您!”说完,赛斯曼先生又一次握了握奶奶的手。可是,赛斯曼夫人并没马上向外走,因为奶奶不住地道谢,祈祷上帝保佑这位好心肠的夫人和她的全家。   终于,赛斯曼先生和他母亲下山去了。阿鲁姆大叔抱着克拉拉回家,一路上,海蒂跟在后面不停地又跑又跳。一想到奶奶今后会睡上舒服的大床,她就忍不住每走一步都蹦个高。   第二天,即将告别的克拉拉热泪盈眶。她就要离开带来这么多美好回忆的阿鲁姆了,可是海蒂安慰她说:“明年夏天一晃就能到,你很快就能再来,而且下次你来时准比现在更有意思。又能每天和山羊上牧场,又能去看野花,肯定整天都是有趣的事!”   赛斯曼按约好的时间来接克拉拉,正和爷爷商量些事。克拉拉一见,忙擦去眼泪,海蒂的安慰起了些作用。   “代我向贝塔问候。”克拉拉说。“还有那些羊,特别是‘天鹅’,要是我能送它点什么就好了。多亏它的奶,我才这么结实起来。”   “这还不简单。”海蒂说。“你可以送点盐给它。你知道,她每天晚上多么喜欢舔爷爷手里的盐呵。”   克拉拉赞成这个主意。   “对呀!那好,我回富兰克托后,一定送来100磅盐!”克拉拉高兴地喊。“‘天鹅’也会时常想起我了!”   这时,赛斯曼先生冲她们招了招手。就要出发了。奶奶骑过的白马这次要坐上克拉拉。克拉拉现在已经学会骑马,不用坐轿子了。   海蒂跑到突出的一角上,向骑在马上的克拉拉不停挥手,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大床邮到了。从此以后,奶奶每晚都睡得很香,白天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   赛斯曼夫人没有忘记阿鲁姆严寒的冬天。一只大包裹邮到了山羊贝塔家。里面装了好多保暖的衣服。奶奶可以穿得暖暖和和,再不用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德尔芙里开始了一项大规模的修建工程,医生来德尔芙里之后,先在从前住过的旅店里住了一阵,后来听从赛斯曼先生的意见,买下爷爷和海蒂冬天住过的那幢老房子。从漂亮的大壁炉,光滑的瓷砖,天棚高高的房间上还能看出它从前是座华丽的大宅第。医生选出几间要住的房间修缮。   他还重修了爷爷和海蒂冬天住的地方。因为医生了解爷爷不喜欢让别人照顾的脾气,知道他想独立生活,住自己的房子。   屋子最里面是一所牢固温暖的羊棚。在那儿,“天鹅”和“小熊”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冬天。   医生和阿鲁姆大叔的友情一天天增长。他们经常一起爬上爬下,查看工程进展,一边谈着海蒂,因为他们一心一意要把房子建好的最大快乐就在于能带着这个小女孩住在这里。   一天,两个人站在房上的时候,医生说:“爷爷,我想您会同意我的想法。我们都疼爱这个孩子,我觉得自己是除您以外这孩子最亲的人了。我也想为她承担责任,尽力照顾她。让她得到我的财产。而我也希望等我老了,她能在身边陪着我,把她当成我女儿。那样我们也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人世了。”   爷爷久久地握住医生的手。他不说话,但眼里充满了感动和欢喜。   海蒂和贝塔正坐在奶奶身旁。海蒂讲得起劲,贝塔听得入迷。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靠近乐得合不拢嘴的奶奶身旁。   两个人把夏天里发生的一桩桩事讲给奶奶听,不过,有趣的事永远讲不完。祖孙三个人坐在一起可是几乎没有过的事。   这样,他们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事情,三个人都看上去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不过,其实最高兴的要数贝塔的妈妈布丽奇。海蒂已经告诉她,贝塔一辈子都可以每个礼拜花一个10拉边的铜币了。最后奶奶说:“海蒂,念一首赞歌给我听吧!上帝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让我们如此幸福,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   悠悠书吧-www.uus8.com-精品电子书在线阅读-下载-txt+chm格式 QQ群90843647、36511999、95441128、126144176、157100178、126536554 最聪明的傻瓜提示您:长期看电子书有损视力健康,建议购买实体书 卓越网购书 货到付款 全场免运费 http://www.amazon.cn/?source=shipengort-23 》》》》》》》》》》》》